举行舞会的那天晚上,尤金和安琪拉坐了他们的汽车到戴尔卢去。尤金一向喜欢这一地区,因为这一带给他一种高旷的感觉,这是纽约其他地方所不容易找到的。那时还是晚冬的气候,夜里很冷,不过很清朗。那所四面都是玻璃走廊的大房子里灯火通明。客人可真不少,有些男女尤金过去在别地方已经见过,有不少青年人他不认识。他得把安琪拉介绍给好多人。同时,象他常常感到的那样,他又异常地感觉到自己的婚姻不大相配。其实安琪拉很好,可是在他看来,她不象那些别的女人,没有她们那种气派。她们有不少人有雕像般的优雅与完美无缺的神情,更甭提她们的艳丽的姿色和谈吐的大方了。相形之下,这使尤金觉得他的婚姻是一个大错误。他当时干吗这样糊里糊涂就结婚呢?那时候他可以对安琪拉坦白地说他不想结婚,那末一切都会很好的。他忘了当时自己的情感多么纷乱。可是这样的场合常使他非常不快活-,假如他没有结婚,他的一生可以说是现在才刚开始!
今儿晚上在他这样走来走去的时候,他连能够自由自在地跟别人交谈几分钟都感到高兴。他还高兴有不少人特意跑来找安琪拉交谈,这样他就不需要老跟她呆在一起,因为如果他不照应她,或者她觉得人家不大理睬她,她就会斥责他的。如果他对她不殷勤照顾,她就会说他是很明显地待她冷淡。如果旁人不跟她谈话,那他就该去招呼她。他应该这样做。尤金最反对这一套,可是他看不出有什么办法。象她时常讲的,纵使他跟她结婚是一个错误,现在既然做错了,就该紧守着她。一个诚实的人是应该这样的。
有一件使他特别感兴趣的事就是,在场有那么许多年轻、漂亮的女人。他很感兴趣地看到有那么多姑娘在十八岁就显得身体丰满、知识充足。嘿,从她们的审美力、聪明伶俐、丰满完善各方面讲来,她们几乎适合做四十岁以下随便多大年纪的男人的配偶!他觉得有几个简直太可爱了——被她们血管里燃烧的希望和欲念的火焰弄得那么鲜艳。真是美丽的姑娘——一朵朵鲜花,象玫瑰一样,浅红、深红。想想看,多可惜,他的恋爱时期竟然已经过去——完全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苏珊跟有些人从楼上的一间房里下来。尤金又给她的朴实、自然、天真、和善的态度吸引住了。她的淡栗色头发上束着一条浅蓝色的阔缎带,很配她眼睛的颜色,同时又把她的容光衬托出来。她穿了一件单薄的桃色衣服,束着缎带,边上尽是花朵,象一个花环似的。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便鞋。
“哦,威特拉先生!”她欣快地说,一边把雪白光滑的胳膊伸出来,抬到眼睛那么高,然后缓缓地把手垂下。红红的嘴唇微微张开,显出一个爽朗的笑容,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正如他所记得的,她眼睛瞪得很大,带着自己完全感觉不到的天真、惊奇的神情。如果润湿的玫瑰花能胜过少女的鲜艳的话,他倒要看上一看。没有东西能比得上十八、九岁大姑娘的姿色了。
“是的,正是威特拉先生,”他笑容满面地说。“我以为你忘啦。嘿,今儿晚上我们可真漂亮,就象玫瑰花、纸花、彩色玻璃窗跟珠宝箱,还有,还有,还有——”
他假装想不出话来,滑稽地抬起脸来望着天花板。
苏珊笑起来了。跟尤金一样,她对滑稽、可笑的事情特别喜欢。她一点儿也不爱虚荣,她觉得拿玫瑰、珠宝箱跟彩色玻璃窗做譬喻太可笑了。
“嘿,能象那么许多东西真不错,是吗?”她张开嘴笑着说。“可能的话,我倒很愿意是那些东西,尤其是珠宝。妈妈一点儿首饰也不给我。我连要一个胸针别在领口都办不到。”
“妈妈真小气,”尤金很神气地说。“我们得跟妈妈去讲,不过你明白,她知道你不需要珠宝装饰的,懂吗?她知道你有跟珠宝一样好,或者更好的东西。可是我们不谈这个吧,好吗?”
苏珊就怕他来恭维她,看见他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开,倒更喜欢他。她有点儿给他的庄重和他的思想吓住了,可是也喜欢他的轻松、愉快的态度。
“您知道吗,威特拉先生,”她说,“我相信您是爱逗人的。”
“哦,不!”尤金说。“从来不,从来不!没有那么回事。我怎么会呢?逗人!我真不会那样!我再也不会想着做那样的事。我总是很严肃地跑到人家面前,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们冷酷的实情。这是唯一的方法。他们需要这样。我对他们把实情讲得愈多,我就愈觉得好过。他们也就因为这个更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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