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特尔,”他找到她时,在电话里不安地说,“我是尤金。安琪拉痛得非常厉害。她正在生产。你能不能请约翰斯夫人给她帮个忙?这太可怕了!”
“当然可以,尤金。我马上就来。别担心。”
他挂上听筒,又在过道里踱来踱去。他听得出含糊的声音——听得出含糊的叫声。一个护士(不是德瑟尔小姐)走出来,把手术台拖进去。
“要开刀吗?”他焦急地问。“我是威特拉先生。”
“我想不是开刀。我不知道。兰伯尔特大夫要把她搬到手术间去,以防万一。”
不一会儿,他们把她送出来,进了电梯到楼上去。搬动的时候,她的脸给遮起来一点,她周围的人使他看不出她到底怎样。可是由于她寂静无声,他疑心起来。护士说给她注射了极轻微的麻醉剂,一会儿就会清醒的——不至于妨碍动手术,如果需要动手术的话。尤金呆呆地站在一旁,心里非常害怕。他站在手术间外面的过道里,有点儿怕走进去。他想起了外科主治大夫的警告,并且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在灯光暗淡的过道里走到尽头,一边思忖着,朝外望去,只见一片白雪的空间。远远有一长列点了灯的火车在铁道的支架上象一条金蛇那样蜿蜒。还有汽车揿着喇叭和行人冒着雪在走。生活多么复杂啊,他想着。多么令人惋惜。一会儿工夫以前,他要安琪拉死,而现在呢?天啊,那是她的呻吟声!他会为了他的恶念受到处罚的——是的,他会的。他的罪恶,所有他做过的坏事,都会受到报应的。他现在就已经因为那些事受到报应了。他的一生是一场什么样的悲剧!多么大的失败!热泪涌上了他的眼眶,他的下嘴唇微微颤抖着,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安琪拉。他突然感到那么难受。他勉强忍住。不能这样,他不能哭出来!眼泪有什么用呢?他的痛苦是为了安琪拉,眼泪对她现在不会有什么帮助的。
他又想起苏珊——戴尔太太、科尔法克斯,可是他把他们全都撇开。要是他们能看到他现在这样,他们会觉得怎样!接着又听到一声闷闷的喊叫,他迅速走回去。他受不了啦。
可是他没走进去,只凝神听着,听见一种象窒息的、断断续续的呼吸声。那是安琪拉吗?
“下面的钳子,”——兰伯尔特大夫的声音。
“上面的钳子。”又是他的声音。有些金属在钵里碰撞的声响。
“恐怕这样不成,”又是兰伯尔特大夫的声音。“我们得动手术!我真不愿意开刀。”
一个护士走出来看尤金在不在附近。“您最好上下面候诊室去,威特拉先生,”她警告他。“他们很快就要把她送出来了。不会太久的。”
“不,”他突然说,“我要亲自看一下。”他走进那间房。安琪拉躺在房中间的手术台上。六个灯头的无影灯在头上很近的地方照着。威勒特斯大夫在她头边给她上麻药。兰伯尔特大夫在右边,手上戴着橡皮手套,血淋淋地拿着一把解剖刀,完全没有觉察到尤金。两个护士中有一个在安琪拉脚边,看管一张小桌子上的刀、杯钵、水、海绵和绷带。德瑟尔小姐在桌子左边。她的手正在整理安琪拉身边的什么布。在她旁边,对着兰伯尔特大夫,是另外一个尤金不认识的外科大夫。安琪拉大声呼吸着。她似乎失去了知觉。她的脸给布盖起来,还有一个橡皮口罩,或是又尖又圆的东西。尤金紧捏住自己的手。
那末他们毕竟要动手术了,他想着。她糟到了这地步。切开子宫。那末他们即使把小孩弄死也不能把小孩弄出来了。书上说,有记载的病例百分之七十五都很顺利,可是有多少没有记载的呢?兰伯尔特大夫是一位高明的外科医师吗?安琪拉的虚弱的心脏受得了醚吗?
他站在那儿望着这个不可思议的景象。这时候,兰伯尔特大夫很快地洗了洗手。他看他拿起一把发亮的小钢刀——象擦过的银器一样亮。这个老头儿的手裹在橡皮手套里,在灯光下呈现出蓝白色。安琪拉露出来的皮肉颜色象蜡一般。他弯着腰准备开刀。
“办得到的话,保持她正常呼吸,”他对那个年轻的大夫说。“要是她醒过来,就给她醚。大夫,你最好注意着她的动脉。”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西奥多·德莱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