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327)

2025-10-09 评论

    他似乎在腹部中央偏下的地方轻轻切了一刀,尤金看见刀口碰着的地方涌出了一小股血。裂口好象并不怎么大。一个护士不断把流出来的血揩掉。他再切的时候,腹肌下面保护内脏的膜隐隐约约地显露出来了。
    “我不愿意开得太大,”外科大夫平静地说——好象在对自己说话似的。“这些内脏很容易变得不好应付。大夫,请你把两头提高。对啦。海绵,伍德小姐。现在,只要在这儿再开一点儿就成啦,”——他象一个诚实的木匠或是细木工人那样又在切着。
    他把刀丢在伍德小姐捧着的一碗水里。他的手伸进流血的伤口——那伤口一直由护士用海绵在揩着——翻露出一件东西。那是什么呢?尤金的心怦怦跳着。他现在用第三指伸到里面去——后来食指和中指都进去了——一面说道,“我找不到腿。再来试试。啊,是的。找到了!”
    “要不要我替你把头稍为搬动一下,大夫?”在他左边的那个年轻的大夫这么说。
    “小心!小心!它弯在尾骶骨附近。不过我现在找到啦。
    要慢,大夫,注意胎盘。”
    一件东西从那个可怕的、切开流血的洞口里出来了。很奇怪——一只小脚,一条腿,身体,一个头。
    “我的天,”尤金对自己说,眼睛里又满含着泪水。
    “胎盘,大夫。注意腹膜,伍德小姐。它还活着,没有问题,德瑟尔小姐,她的脉搏怎样?”
    “稍许弱一点,大夫。”
    “少给点儿醚。现在都拿出来了!我们把这个放回去。海绵。我们只得过后再缝起来,威勒特斯。我不相信它自己会收口。有些外科大夫认为会的,不过我不敢信任她的恢复能力。无论如何,先缝上三、四针吧。”
    他们象木匠、细木工人、电气工人那样工作着。尽管他们显得非常关心,安琪拉还是象一个人体模型。可是他们却很紧张,是一种通过缓慢而准确的动作表现出的紧迫。“越是不忙,越来得快,”尤金想起了这句老格言。他瞪眼望着,仿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一场梦魇。也许是一幅名画。象林布兰的《守夜》。他不认识的那个年轻大夫提着一个紫色玩意儿的脚,把它提到空中。可能是一只剥了皮的兔子,可是尤金的吃惊的眼睛认出来,那是他的孩子——安琪拉的孩子——这一切可怕的挣扎和痛苦都是为了这孩子。它身上满是血污,显得很奇怪,是一个怪物,是一个神话中的人物。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大夫却正在用手拍它的背,一面好奇地望着它。同时来了一声微弱的啼哭——还不是啼哭——只是一个很微弱、古怪的声音。
    “她真小,不过我想她会长大的。”威勒特斯大夫在说这婴孩。安琪拉的婴孩。这时护士接过手去。刚才他们在切安琪拉的肉。现在他们在缝安琪拉的伤口。这不是生活。这是一场梦魇。他神魂颠倒,给鬼迷住了。
    “大夫,现在我想可以了。德瑟尔小姐,毛毯。你可以把她搬走啦。”
    他们替安琪拉做了好些事,扎起绷带,拿开尖嘴罩,使她恢复平卧的姿势,准备给她揩揩身体,把她移到流动台上,然后推出去。这时,她还是毫无知觉地呻吟着。
    尤金几乎受不住那种很响的、难听的呼吸声。这声音从她那儿传来,太奇怪了——好象她的毫无知觉的心灵在哭泣似的。小孩也在健康地哭着。
    “哦,天啊,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人生!”他想着。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死亡,开刀!失去知觉!疼痛!她能活下去吗?她会活下去吗?他现在做父亲啦。
    他转过身,看见护士抱着那个小小的女孩儿,下面垫着一块白纱或是垫子。她正在给小孩身上擦油。现在,她是一个粉红色的婴孩了,跟任何其他婴孩一样。
    “很不错,是吗?”她安慰地说。她要使尤金恢复常态,因为他显得那么精神恍惚。
    尤金瞪眼望着那个小孩。他感到一种奇怪的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从头到脚,上上下下作怪。这是一种神经性的、发痒而微痛的感觉。他摸摸婴孩。他瞧瞧她的手,她的脸。她很象安琪拉。是的,真象。是他的孩子。是安琪拉的。她会活下去吗?他会变好点儿吗?哦,天啊,现在把这硬塞到他身上来,不过到底是他的孩子。他怎么能不要呢?可怜的小东西。要是安琪拉死掉——要是安琪拉死掉,他什么都没有,只有这孩子,这个通过她长期戏剧性的挣扎而得来的小女孩。要是她死掉,留下来的就是这孩子。她会对他怎样?指导他?给他力量?改变他?他不知道。不过不知怎么,不由他做主,她已经开始打动了他的心弦。她是在暴风雨中诞生的。安琪拉,现在就在他旁边——她会活着看到婴孩吗?她还在那儿,没有知觉、麻木、受了刀割。兰伯尔特大夫在离开之前,最后又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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