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一准写,”尤金回答,看到自己的决定引起了别人的兴趣,觉得很得意。“当然,我一准写。”但是他从来就没有写过。
关于璐碧和安琪拉,他有两个问题要好好安排一下,这可不很容易。在璐碧这一方面,他对她的孤苦伶仃感到同情、遗憾、难受。她为人那么温柔可爱,不过对他说来,在理智和感情上还是不够高超的。即使他乐意的话,他真能和她同居下去吗?他能拿她来代替一个象安琪拉那样的姑娘吗?他办得到吗?而且那会儿,他还把安琪拉也牵连在内。自从她回来答应了他,和他订婚以后,他们之间有些情景给他确定了一种新的情绪标准。这个外貌这样朴实天真的姑娘,有时候竟然燃烧起一种火炽的热情。这在尤金打散她的美妙的头发,用手抚摸着一绺绺浓密的发丝时,会突然闪现在她的眼睛里。“莱茵河的姑娘,”他老说。“小罗芮莱①!你就象那个美人鱼,等着要把年轻的爱人缠在一绺绺的发丝里。你是玛格兰特;我是浮士德。你是荷兰的格芮卿②。我喜欢看你柔美的头发编了起来。哦,亲爱的,你这妙人儿!我一定要把你放进一张画去。我一定要使你成名。”——
①罗芮莱,德国传说中的一个女妖,出没莱茵河滨的岩石之间,用艳色歌声诱舟人触礁沉船。
②格芮卿,歌德剧本《浮士德》中的女主角。
安琪拉听到这话,兴奋极了。她被他煽起了一阵火炽的热情。她热烈、长久地一再吻他,坐在他的膝上,用头发缠住他的脖子,拿它擦他的脸,就象一个人拿一股股丝洗脸一样。他得着这样的反应,也热狂起来,发疯般地吻她;假如不是她微微发觉他有点儿放荡,从他的拥抱中跳出来的话,他会变得更任性的。她眼睛里并不是反对,而是自卫的神色。她装着只看到他爱情的高超一面,而尤金,给她对自己所抱的理想遏制住,尽力约束住自己。他当真竭力打断念头,因为他断定他不能做他想做的事。那样的大胆放肆会结束掉她的爱情的。这样,他们在情感上挣扎着。
就在他和安琪拉订婚后的那年秋天,他真的动身走了。他恍恍惚惚地度过了整个夏天,不断地沉思。他越来越不大上璐碧那儿去,最后竟然没有向她告别就走了,虽然直到临行之前,他还想着要去看看她的。
至于安琪拉,到了和她分别的时候,他心境便抑郁沮丧起来。他一时竟认为,他并不当真想上纽约去,只是受到命运的摆布。在西部,他弄不着钱,靠他在那儿所赚的一点钱,他们就没有办法生活。因此他非去不可,这样一来,就非得离开她。这显得够悲伤的。
在他动身前的那个星期六和星期日,她上姑母家来了。他忧郁地和她一块儿在房里踱着,一面计算时间的消逝,多少时间后,他就不再和她呆在一块儿了,一面想象着他成功归来迎接她的那一天。安琪拉对事情可能发生的变化,有一种模糊而预感的恐惧。她看过一些故事,叙述艺术家上大都市去,一去就不回来。尤金似乎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她可能保不住他;可是他却向她保证说,他的确是狂热地爱着她——这是无可怀疑的。他眼睛里的那种坚定的、热情的、渴望的神色如果不是表示持久的、不渝的爱情的话,那又表示什么呢?生活带来给她一个大宝贝——一场了不起的恋爱,有个艺术家来做爱人。
“去吧,尤金!”她最后悲伤地、几乎戏剧化地喊着,两手捧住他的脸。“我一定等你。你一点用不着担心。等你预备好的时候,我就上这儿来,只是快一点回来——你一定会的,对吗?”
“我一定会吗!”他说,一面吻她,“我一定会吗?瞧着我。
你不知道吗?”
“是的!是的!是的!”她喊着,“当然我知道。哦,是的!
是的!”
接下去是一个热情的拥抱。然后,他们分别了。他走出去,沉思着人生的微妙和悲伤。十月的烁烁繁星使他更为伤感。这是一个绝妙的世界,不过有时候却是很难忍受的。尽管这样,他还是可以忍耐一下,或许将来会有幸福和安宁。他和安琪拉在彼此的共同生活中、在互相拥抱中、在互相接吻中,就会找到幸福和安宁。这一定没有错。整个世界都相信这个——就连他都相信,在丝泰拉、玛格兰、璐碧和安琪拉之后。就连他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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