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的经历在哪一方面(如果有的话)改变了尤金对安琪拉的看法,这很难说。为了他认为可以称之为她的人性的那一点,他只觉得更喜欢她。那样坦白地承认自己软弱无能和缺乏挽救自己的能力,这真好极啦。他有机会来做一件崇高的事,这是幸运和令人振奋的。他现在知道,假如他要占有她的话,他就可以获得她,可是等他镇定下来后,他决定应该正正当当的,不要勉强。他可以等待。
相反地,安琪拉在冷静下来,躲到屋子那头自己的房间,或者不如说是她和玛丽亚塔同住的那间房里之后,她的心情是很可怜的。她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一个端庄而有德行的姑娘。她心里恰巧有那么一丝假正经,倘若没有尤金这么一个对习俗的看法和老处女的情绪满不在乎的人跑来,并且习以为常地不在意物质条件和年龄限制,扑上前来向她求爱的话,那一丝矜持就很容易使她永远做一个抑郁不快的老处女。他使她脑子里充满了一种她从来不知道的旋风般的概念,并且在她脑子里把他自己树立成自己的一种法则。他可不象别人——这她瞧得出来。他比他们都优越。作为一个艺术家,他可能挣不了多少钱,可是他可以挣到别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对她似乎是更值得冀盼的。名誉、精美的画、知名的朋友,这些不是比金钱优越得多吗?她以前真的也没有过多一点钱,如果尤金稍许挣上一点,她也就够了。他似乎认为,他需要许多钱才能结婚,而她却愿意不管多少都冒险一下。
她自己方才的这次暴露,除了粉碎了她心里很珍重地养成的一种坚定的信念外,还在尤金对她的爱情那方面勾起了一个不幸的暗影。那种细腻的爱抚应当保留到婚后才合适。现在,她容他那样之后,他会不会象以前那样喜欢她呢?他会不会认为她是一个轻浮的、容易变坏的人,只等一个适当的时刻就顺从。那当儿,她丧失了一切是非的感觉,这她知道。她父亲的性格和他所代表的一切,她母亲的正派和重视贞洁,她的心地纯洁、生活正派的兄弟姐妹——全都给忘掉了,而现在,她是个有污点的姑娘,虽然实际上讲,还是贞洁的,不过却有污点了。她那饱受习俗影响的良心,感到异常苦恼;她心里呻吟着。清晨,她到自己房门外边去,坐在濡湿的草地上沉思。到处都那样凉爽和宁静,只有她的心不是那样。她两手捧住脸,摸到自己炽热的面颊,心里不知道尤金那会儿在想些什么。父亲、母亲会怎么想法呢?她不止一次紧握住自己的手,最后又回进房去看看自己是不是能够休息。她可不是没有感觉到那段插曲的旖旎快乐,可是她却给自己应有的想法和未来的结果搅扰着。现在要抓住尤金——这是个微妙的问题。象以前那样在他面前昂起头来,这办得到吗?不使他再进一步。这是个困难的情况,她整夜不安地翻来覆去,没大睡着。早晨,她疲乏、烦乱地起身,比先前更热烈地恋爱着。这个了不起的青年为她揭露出了一个崭新而极其生动的境界。
早餐前,当他们在草地上又遇到的时候,安琪拉穿着一件白亚麻布的衣服,脸上显得苍白、娇弱,眼睛下面露出了黑晕,里面闪现出搅扰着她的那种阴暗的思想。尤金怜惜地抓住她的手。
“别烦恼,”他说,“我知道。并不象你认为的那么不好。”
他亲切地笑着。
“哦,尤金,我现在自己都不明白,”她伤心地说。“我以为我不至于那么坏。”
“我们谁都是那样,”他简单地回答。“我们只是认为我们有时不是那样。我对你压根儿就没有改变。只是你认为我有。”
“哦,真的吗?”她急切地问。
“是真的,”他回答。“恋爱在任何两个人之间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它只是可爱。我干吗要认为你不好呢?”
“哦,因为好的姑娘不做我所做的事的。我从小就受着教育,应该知道得比较多些,应该做得比较好些。”
“都是一种信念,亲爱的,都是你从所受的教育里得出来的一种信念。你认为那样错了。什么缘故?因为你父母告诉你那样错了。对吗?”
“哦,不只是这个。人人都认为那样错了。《圣经》上也这么说。人人一知道后,都会不理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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