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进去的时候,落落大方。自从他的生活在东部扩大了以后,他就有了这种风度。他把自己跟有才干的人的关系,尤其是女才子,看得很认真。他站得笔直,以英俊的步伐走着,用炯炯的目光直看进他望着的那个人的心灵。他很快就能获得印象,尤其是对有才干的人。他可以觉察到别人的才能。当他望着钱宁小姐的时候,他觉得她的才气就象一道奔腾的波浪——一种强烈意识的激荡的波浪。
她迎着他,伸出一只柔软雪白的手来。他们双方都说到自己怎样久仰对方。尤金尽力使她觉得自己很热爱她的艺术。
“音乐来得更优雅些,”当她提到他天赋的才能时,他这么说。
克李斯蒂娜的深褐色眼睛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眼。他就象他画的画,她心里想——同样好看。
她介绍他见过她的母亲。他们坐下聊天。一会儿工夫后,钱宁小姐唱起歌来——《我失去了尤李狄丝》①。尤金觉得她仿佛是在唱给他听。她的面颊泛上了红晕;嘴唇鲜红。
唱完以后,她母亲说,“今儿晚上,你嗓子好极啦,克李斯蒂娜。”
“我觉得特别痛快,”她回答。
“一条妙极了的嗓子——就象一大朵红罂粟花或是一大朵黄兰花似的!”尤金喊着说。
克李斯蒂娜心里一阵兴奋。她很喜欢这种描摹。这似乎很正确。她在自己发出来的声音里也感觉到一点这种意味。
“请你唱《谁是茜尔薇亚》②,”他停了一会儿后请求着。她欣然地依从了——
①《我失去了尤李狄丝》,德意志歌剧作曲家格鲁克(见第一六○页注⑥)所著的歌剧《奥菲俄与尤李狄丝》中的一支歌。
②《谁是茜尔薇亚》,奥国作曲家舒伯特(1797-1828)所著的一支歌曲。
“这支曲子仿佛是为你作的,”她唱完后,他轻声说,因为他已经走到钢琴旁边。“你使我想起茜尔薇亚。”她面颊羞赧地红了起来。
“多谢你,”她点点头,眼睛也传出了领情的意思。她欢迎他的大胆,也很想让他知道
在他结识了这两个女人以后,他当前的主要困难——也是他的一个严重困难——就是:他没能挣多少钱。第一年,他大约挣到一千二百块,第二年,他挣了两千多块,而在这第三年,他可能还会挣得稍许多一点。可是鉴于他所看见的周围情况,和那会儿他对生活所知道的事情,这一点简直算不了什么。纽约呈现出一幅夸耀物质的景象,这种景象的存在是他以前从来不知道的。第五街的马车、大饭店里的宴会和报纸上经常提到的社交性大宴会,全都使他脑袋发昏。他喜欢上街闲逛,看看衣着华丽的人群,沉思着遍处的浮华高雅的迹象,最后,他终于获得结论,认为自己压根儿就不是在生活,只是存在着。艺术,据他最初所想象的,似乎不仅是一条通向成名的道路,而且是一条通向富裕的道路。现在,在他细看了周围的那些人之后,他发觉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他知道了,艺术家从来就不是很有钱的。他想起在巴尔扎克的故事《贝姨》①里看到的一个出名的艺术家,他承蒙巴黎一个大富人家的迁就,娶了他们的女儿,不过这却给人认为是大贬那个姑娘的身份的。那时,他还不能相信这种想法,因为他对艺术家的看法那样崇高。可是这会儿,他开始看出来,那是代表世界对待艺术家的态度。在美国,有几个艺术家是很出名的——其中有几个,他认为是俗不可耐地出名——据说他们每年总挣一万到一万五千块钱。这种价钱能把他们在真正奢华的圈子里的地位抬得多高呢,他问自己。那种圈子是由所谓“四百家”——极其富裕而有社会地位的人——所组成的。他在报上看到,单给一个初入社交界的女孩子做衣服,每年就要花上一万五到两万五千块钱。他听说,一个男人在饭馆里吃顿饭就花上十五到二十块钱,这也算不了什么特别的事。他所听到的男装裁缝的开价,女装裁缝索要的价钱,以及在歌剧院中炫耀的珠宝和华丽的服装,全使一个艺术家的可怜的小收入压根儿显得算不了什么。芬奇小姐常告诉他自己在熟人当中所见到的夸张和摆阔,因为她的圆滑变通使她赢得了许多社会人士的友谊。而钱宁小姐,当他跟她比较熟悉之后,也经常提到她所接触到的事情——大歌唱家或是小提琴手一晚就支一千块钱,再不然就是成名的歌剧明星所得的极大的薪俸。在他看着自己微薄的小收入的时候,他开始觉得丢面子,没有劲儿,就象他初到芝加哥时的那种情形。是呀,艺术在名誉之外,就算不了一回事。艺术不能维持真正的生活,只能造成一种精神上的繁荣,这是大家所公认的,不过你也可以是一个贫穷、多病、饥饿、褴褛的天才(66)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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