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官,您过去曾是儿童,也许您乐于现今仍是。您可能不止一回(我自己就曾经整天整天那样度过,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在急流的水边,从一个草丛到另一个草丛,追逐美丽的绿蜻蜓或蓝蜻蜓,它翩跹飞舞,急旋猛转,吻着每一枝梢。您可记得,您怀着何等的爱意和好奇,全神贯注凝视着它那沙沙营营作响、轻轻旋转的朱红和天蓝的翅膀;在这急速的旋转中,飘忽着难以捉摸的形体,正是由于飞翔极其迅速,整个形体看上去像蒙着薄纱。透过翅膀的颤震,模模糊糊勾画出来的那轻飘飘的生物,在您看来,仿佛是一种幻觉,纯属想象,摸又摸不着,看也看不见。但是,一旦蜻蜓栖歇在芦苇尖上,您可以屏息观看那薄纱长翼,那斑烂长袍,那两颗水晶眼球,您怎能不感到惊讶万分!怎能不担心这形体重新变做影子,这生物重新化成幻觉!请您回忆一下这些印象,就不难理解格兰古瓦此时凝视着爱斯梅拉达的感受了。在此之前,他只是透过歌舞和喧嚣的旋涡隐约瞥见这个爱斯梅拉达,如今,她那看得见、摸得着的形体就在他眼前,把他看得心醉神迷了。
他益发沉浸在遐思冥想之中,目光模糊地注视着她,心里嘀咕着:“这样说来,这就是那个所谓的爱斯梅拉达罗?一位下凡的仙女!一个街头舞女!既高贵而又低微!上午最终断送了我圣迹剧的是她!今晚救了我一命的也是她!她是我的丧门星!也是我的善良天使!——我敢说,还是一个俊俏的娘儿!而且一定爱我爱到发狂,才会那样把我要了来。”想到这里,怀着一向做为他性格和哲理基石的那种真情实感,霍然站立起来,说道:“喔,对了!我还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反正我成了她的男人啦!”
他脑子里、目光中都闪现着这种念头,遂凑近少女的身旁,模样儿又雄劲又色相,把她吓得直后退,喝道:
“您想干什么?”
“这还用得着问我吗,可爱的爱斯梅拉达?”格兰古瓦应道,语气是那样的热情,连他自己听了也不由吃惊。
埃及女郎瞪着一对大眼睛:“我不明白您想说什么?”
“怎么!”格兰古瓦又说,浑身越来越发热,心想他所要对付的毕竟只是奇迹宫廷中一个贞操女子罢了。“难道我不是属于你的吗,温柔的人儿?你不也是属于我的吗?”
既然一语道破,他索性把她拦腰抱住。
吉卜赛女郎的紧胸上衣就像鳗鱼皮似的,一下子从他手中滑脱了。她纵身一跳,跳到房间另一头去了,低下身子,随即又挺起身来,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格兰古瓦压根儿没来得及弄明白这匕首是从哪里来的。她又恼怒又高傲,嘴唇翘着,鼻孔鼓着,腮帮红得像红苹果似的,眼珠里电光直闪。同时,那只白山羊跑过来站在她前面,抵着两只金色的漂亮的尖角,摆开决一雌雄的阵势。这一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蜻蜓变成了马蜂,巴不得螫人哩。
我们的哲学家怔住了,目光呆滞,一会儿看看山羊,一会儿瞅瞅少女。
“圣母啊!瞧瞧这两个泼辣的婆娘!”他惊魂甫定,能够开口了,终于说道。
吉卜赛女郎也打破了沉默。
“想不到你是如此放肆之徒!”
“对不起,小姐!”格兰古瓦笑容满脸,说道。“可是,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要我做丈夫呢?”
“难道非看着你被吊死不成?”
“这么说来,您嫁给我只是想救我一命,并没有别的想法?”诗人本来满怀爱意,这时有点大失所望了。
“你要我有什么别的想法呢?”
格兰古瓦咬了咬嘴唇,又说:“算了吧,我演丘必德①并不像我自己想象的那样成功。不过又何必摔破那只可怜的瓦罐呢?”
然而,爱斯梅拉达手中的匕首和小山羊的犄角一直严阵以待。
“爱斯梅拉达小姐,我们相互妥协吧!”诗人说道。“我不是小堡的文书录事,不会找您碴儿,告您藐视府尹大人的谕示和禁令,这样拿着一把匕首在巴黎招摇。您也不是不知道,一个星期前,诺埃尔·列克里万就因为带着一把短剑,结果被罚款十个巴黎索尔。话说回来,这与我毫不相干,我还是言归正传吧。我用我升天堂的份儿作押,向您发誓:不得到您的许可和允准,绝不靠近您。不过,快给我晚饭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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