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弥留之际(28)

2025-10-09 评论

    这时候朱厄尔走进谷仓了。他没有扭过头来看看。
    “这是不妥当的,”爹说。“他为母亲干这么点事也不算过分嘛。”
    “走吧,”卡什说。“要是他愿意就让他留下。他呆在家里不会出什么事的。没准他会去塔尔家在那里住上几天。”
    “他会赶上我们的,”我说。“他会抄近路在塔尔家那条小路那儿和我们会合的。”
    “他还想骑那匹马呢,”爹说,“倘若我没有阻止他的话。那只有花斑的畜生比山猫还野。这是对他娘和我的有意轻慢嘛。”
    大车移动了,骡子的耳朵开始抖动。在我们后面,屋子的上面,兀鹰羽翼不动地在高空盘旋,它们一点点变小终于不见。

    我告诉过他要是尊敬他死去的娘就别带上那匹马,这实在不像样儿,他那么神气活现地骑在一匹马戏团的畜生身上,而他母亲的意思是让自己的亲骨肉都坐在大车里陪伴她,可是还不等我们走出塔尔家的小路达尔便噗哧一声笑出来了。跟卡什一起坐在后面的木板座上,死去的娘就躲在他脚边的棺材里,他却大笑起来。都不知道有多少回了,我告诉过他正是这样的行为才使人们对他议论纷纷。我说我对人们议论我的亲骨肉还是在乎的,虽然你自己并不在乎,虽然我养大的是这么一帮不成器的儿子,要知道你非得要这么干使得人们议论纷纷,这对你娘可是一件丢脸的事,我说,对我倒不见得有什么损害:我是个老爷们儿,我受得了;你得给家里的女人,你娘你妹妹,考虑考虑,这时候我转过身来看他,可他还是坐在那里,笑个不停。
    “我也不指望你把我看在眼里,”我说。“可是你娘躺在棺材里还没凉透呢。”
    “瞧那边,”卡什说,把脑袋往小巷的方向一指。那匹马离我们还相当远,正飞快地朝我们奔来,不用说我也知道马背上是谁了。我只是转过头去再看看达尔,他瘫在那儿笑个不停。
    “我是尽了力了,”我说。“我尽可能按她的意愿去做。上帝会原谅我并且宽恕他赐给我的这些孩子的所作所为的。”这时候在她躺着的棺材的上方,达尔坐在木板座位上,笑个不停。

    他飞快地穿出小巷,可是他拐进大路时我们离巷口已有三百码远,泥土纷纷从闪烁的马蹄底下飞起。接着他骑得稍许慢了一些,在马鞍上很轻快,身板挺直,那匹马在泥泞地里踩着小碎步。
    塔尔在他的场院里。他看着我们,举起了手。我们继续往前走,大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湿泥在车轱辘下咝咝作响。弗农仍然站在那儿。他也望着朱厄尔经过,那匹马迈着一种轻松的、膝头高高抬起的步姿,在我们三百码后面奔驰。我们继续前进,以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动作,有如梦幻,像是对于进展毫无兴趣,似乎在我们与目的地之间缩短的并非空间而是时间。
    大路成直角朝左右叉开,上星期天的车辙痕已经愈合。这条平坦、红色的矿渣路逶迤地伸进松林。一块白色的路牌,上面写有已经褪了色的字:纽霍普教堂,三英里。这路牌旋转着升起,就像是一只一动不动的手举起在大洋深邃的孤寂之上;路牌后面,那条红土路仰卧着像根车辐而艾迪·本德仑则是那轮圈。路牌旋转着掠了过去,空空的,没有留下痕迹,它把褪淡的、不动声色的白字转了开去。卡什抬起眼睛静静地望着大路。我们经过路牌时他的脑袋像猫头鹰的头似的拧了开去,他的脸容很安详。爹驼着背,眼睛笔直的朝前看。杜威·德尔也朝路前方看,接着她扭过头来看我,她的眼神是警觉的、拒斥的,卡什眼睛里那种疑问的神情她一刻也不曾有过。路牌闪过去了;光秃秃的大路又向前伸展。这时,杜威·德尔扭过头来。大车吱轧吱轧地朝前行进。
    卡什朝车轮外面啐了一口。“再过两天就会有臭味儿了,”他说。
    “你最好告诉朱厄尔,”我说。
    他现在一动不动,在丁字路口那儿坐在马背上,腰板挺直,瞅着我们,一动也不动,跟他前面那块举着褪色文字的路牌一样。
    “棺材没有放稳,走长路是不行的,”卡什说。
    “这一点你也告诉他好了,”我说。大车吱扭吱扭地朝前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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