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弥留之际(29)

2025-10-09 评论

    又走了一英里他超过了我们,那匹马被缰绳一扯跑起了轻快的步子。他在马鞍上轻松地坐着,身子稳稳的,脸上木呆呆的没有表情,那顶破帽斜戴在头上,倾斜的角度大得惊人。他迅速地超过我们,也不看我们一眼,是那匹马在使劲儿,马蹄在湿泥里发出了咝咝声。一团湿泥往后甩,噗的一声落在棺材上。卡什俯身从工具箱里取出一件家什小心翼翼地把泥巴清除掉。大路穿过怀特里夫时,下垂的柳条离我们很近,他折下一根枝条用湿润的叶子擦拭着污痕。

    要在这儿活下去真不容易;这是个苦地方。辛辛苦苦走了八英里路所流的汗全都流到上帝的土地里去了,而这正是上帝他老人家的意思。在这个充满罪恶的世界里,一个老老实实、下力气干活的人在哪儿都得不到好处。那些在城里开铺子的人呢,一滴汗不流,却靠流汗的人生活。下力气干活的人、庄稼人,哪有什么好处呢。有时候我真想不通咱们干吗要这样死受。也许是因为到了天上我们可以得到补偿吧,在那里,有钱人不能把汽车什么的带去。人人平等,上帝会把有钱人的东西分给穷人。
    可是这一天谁知道什么时候才来到呢。一个人非得委屈自己和他死去的亲人才能得到老老实实做人的报酬,这有多糟心。我们下午也一直赶路,天快黑时来到萨姆森农庄,可是发现这儿的桥也给冲掉了。从没见到过河水涨得这么高,天上的雨还有得好下呢。老一辈的也没见到过或听说过有人记得发生过这样的事儿。我是上帝的选民,因为主所爱的他必管教。可是我操,他行事的方式也未免太奇特了,依我看。
    可是如今我可以装假牙了。这也算是一种安慰吧。那倒不假。

    那是天快要黑时的事。我们坐在门廊上,这时大路上驶近一辆大车,里面坐着五个人,还有另外一个骑着马跟在后面。有一个人举起手打了招呼,可是他们经过店门口没有停下来。
    “那是谁呀?”麦卡勒姆说:我记不得他前面的名字了:反正是雷夫的双胞胎兄弟;正是那一个。
    “那是本德仑家,住在纽霍普再过去一点,”奎克说。“朱厄尔骑的是斯诺普斯卖出来的马。”
    “我还不知道这批马居然有一匹还在,”麦卡勒姆说。“我还以为你们那边的人后来想法子把它们都打发掉了呢。”
    “你倒试着去骑骑那匹马看,”奎克说。大车继续往前行进。
    “我敢说你家老爹朗是不会把马白送给他的,”我说。
    “当然不会,”奎克说。“他是从我爹手里买的。”大车还在往前走。“他们准是根本没听说桥的事,”他说。
    “他们上这边来到底为了什么呢?”麦卡勒姆说。
    “把他老婆埋了之后,乘便放一天假松快松快吧,我想,”奎克说。“准是进城去,我想,塔尔那边的桥准也是冲掉了。我琢磨他们还没听说这儿的桥的消息呢。”
    “那他们得插上翅膀才能过去了,”我说。“我估计从这里到伊什哈塔瓦河口一座桥也没有了。”
    他们的大车里还载得有东西。不过奎克三天之前刚去参加过丧礼我们自然不会想到别处去只觉得他们离家出门未免太迟了些而且肯定是没有听说桥的事儿。“你最好把他们叫住,”麦卡勒姆说。真是见鬼了,他前面的名字就在舌头尖上,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奎克大声叫了,他们停了下来,奎克走到大车跟前去告诉他们。
    他和他们一起折了回来。“他们要去杰弗生,”他说。“塔尔家那边的桥也冲掉了。”似乎我们还不知道这档子事似的,他的脸看起来有点古怪,特别是鼻孔周围,可是那一家人光是坐在那里,本德仑、那个姑娘和小家伙坐在车座上,卡什和老二,也就是人们常常议论的那个,坐在横架在车尾档板的一块木板上,另外的那个骑在花斑马上。不过我想他们到这时也已经习惯了,因为当我对卡什说他们只好再绕回到纽霍普去以及怎样做最好时,他仅仅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看我们是到得了那儿的。”
    我这人不大爱瞎管闲事。我是主张让每个人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的。可是我跟雷切尔谈起他们当中没一个懂行的人料理她而又是碰到七月大热天等等等等,这以后,我又去到谷仓里,想劝劝本德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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