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弥留之际(30)

2025-10-09 评论

    “我答应过她的,”他说。“她拿定主意非得这么干不可。”
    我注意到一个懒惰的人,一个不喜欢动的人,一旦开始动了就会决心继续动下去,就跟他不动时决心一步也不动一样,仿佛他非常恨的倒不是动本身,而是启动与停止。倘若出了什么事使得启动与停止发生困难,他倒会显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他坐在大车上,驼着背,眨巴着眼,听我们讲桥怎么说话间就给冲走,水又是涨得多么高,倘若他不是显出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仿佛是他本人让河水涨上去的,那我就不是人。
    “你说河水比你见过的任何时候都高?”他说。“这是上帝的旨意啊,”他说。“我估计到明天早上也不会退下去多少,”他说。
    “你们最好今天晚上在这儿过夜,”我说,“明天早早儿的朝纽霍普进发。”我完全是心疼那两头瘦骨嶙峋的骡子。我告诉雷切尔,我说了,“喂,难道你愿意我把他们挡在外面黑夜里吗?他们离家八英里呢。我还能怎样做呢,”我说。“反正只呆一晚,他们就呆在谷仓里,天一亮他们一定会动身的。”因此我就跟他们说:“你们今天晚上就在这儿住下,明天一早你们可以回纽霍普。我工具有的是,小伙子们要是愿意,一吃完晚饭马上可以先去干起来,把坑挖好,”这时候我发现那个丫头瞪着我。如果她的眼睛是两把手枪,我早就不在这儿说话了。她眼睛要是没有冲着我喷火,我就是小狗。后来我到谷仓去走近他们时,她说话正说得起劲,压根儿没注意我来到身边。
    “你答应过她的,”她说。“你答应了,她才撒手去的。她满以为可以相信你的。要是不照着做,你会遭到天谴的。”
    “谁说我不打算履行诺言啦?”本德仑说。“我的心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坦荡荡的。”
    “我才不管你的心怎么样呢,”她说。她发出的是一种耳语声,话说得很炔。“你答应了她的。你必须照办。你——”这时她看见我了,就打住了,站在那里没动。如果她的眼睛是两把手枪,我早就不在这儿说话了。后来我跟安斯提起我的想法,他就说了:
    “我答应过她的。她坚决要这样办的。”
    “可是我觉得她愿意她母亲埋在附近,这样她就可以——”
    “我说的是艾迪,”他说。“艾迪一定要这样办呢。”
    因此我告诉他们把大车赶到谷仓里去,因为眼看又要下雨了,晚饭也快准备好了。不过他们不愿进屋来吃饭。“我谢谢你了,”本德仑说。“我们不想麻烦你。我们篮子里还有点吃的。我们可以将就对付。”
    “这个嘛,”我说,“既然你这么尊重妇女,我也不能两样。要是客人吃饭时候来到我们家又不肯和我们同桌吃饭,我那口子会认为是瞧不起她。”
    于是那丫头到厨房去帮雷切尔了。这时候朱厄尔来到我的跟前。
    “当然,”我说,“顶棚那儿的干草你尽管用。你喂骡子的时候也喂喂那匹马好了。”
    “马吃的我愿意付钱给你,”他说。
    “干吗这样?”我说。“谁喂马用了些草料我是不在乎的。”
    “我愿意付钱给你,”他说;我还以为他要什么特别的饲料呢。
    “干吗要特别的?”我说。“莫非它不吃干草和玉米吗?”
    “是要特别多一些,”他说。“我总是多喂它一点,我不愿让它欠谁的情分。”
    “饲料我这里是不卖的,小子,”我说。“要是它能把顶棚里的东西吃光,明儿一早我帮你把谷仓里的往大车上装。”
    “它是从来也不欠谁的情分的,”他说。“我宁愿付钱给你。”
    要是问问我宁愿怎样,你也根本不会在这儿了,我本想跟他这样说。可是我仅仅说:“那就让它现在开始欠别人的情分吧。饲料我这里是不卖的。”
    雷切尔摆好晚餐,便跟那丫头一起去铺床。可是他们谁也不肯进来。“她都死了好几天了,该不会要求谁那么拘礼了,”我说。我跟任何人一样是尊敬过世的人的,可是你们也应该尊敬死者自己的遗体呀,一个女人的遗体在棺材里放了四天,对她表示敬意的最好做法就是尽快让她入土。可是他们就是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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