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弥留之际(45)

2025-10-09 评论

    “还有比我更倒霉的人吗,”爹说。我们都蹲着,他的身影高高地浮现在我们头上;他看上去很像是一个喝醉酒的讽刺艺术家用粗糙的木头刻出来的雕像,刻工也很粗糙。“这是一次劫难呀,”他说。“可是我并没把这件事怪到她头上。谁也不能说我怪罪她了。”杜威·德尔又把卡什的脑袋放回到叠起来的外套上面,把他的头稍稍扭动一下以免他呕吐。他的那些工具都放在他的身边。“他摔断的是他上回教堂上摔的同一条腿,说起来这还算是好运气呢,”爹说。“可是我这事儿不怨她。”
    朱厄尔和弗农又回到河里去了。从这儿看他们一点儿也没有破坏水面的平静;仿佛激流只一击便把他们俩分成两截,两具躯体以过分的、可笑的小心谨慎在水面上移动。河水显得很平静,就像你盯着看并倾听了许久之后的机器一样。就像你这凝结中的血块已经溶化进无穷无尽的原始运动,它们之中的视觉与听觉均已失明失聪;愤怒本身也因麻木不仁而化为平静。杜威·德尔蹲着,她潮湿的衣裙为三个盲眼男人的死去的眼睛塑造出哺乳动物的种种荒唐可笑的特征那也就是大地的地平线和山谷。

    38卡什
    那东西没有放稳。我早就告诉他们了如果他们要平稳地搬它运它,他们必须得

    有一天我们在聊天。她在宗教上一向不算虔诚,即使在那年夏天野营布道会之后也是这样,当时,惠特菲尔德兄弟和她进行思想交锋,单把她挑出来和她心灵中的自负感苦苦搏斗。我也跟她没少说过:“上帝赐给你儿女,是对你苦难的一生的一种安慰,也是他自己受苦和博爱的一种象征,因为你是在爱情中怀上他们生下他们的。”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过去把上帝的爱和她对他的责任看成是理所当然的事,而这样的行为是不会使他愉快的。我说:“他赋给我们才能,使我们在永无穷尽地赞美他的时候可以提高我们的声音”因为我说天堂里对一个罪人的欢呼声要超过对一百个无罪者的欢呼声。可是她却说:“我每天的生活就是没完没了的认罪和赎罪”于是我说“你是什么人呢,居然敢说什么是罪什么不是罪?判定何者为罪那是上帝他老人家的事;我们的责任是去赞美他的仁慈和他的圣名好让世人全都可以听见”因为唯独只有他,才能看透人心,不能说因为一个女人的生活在男人的眼里是得当的,她就可以认为她心里没有罪,用不着对上帝敞开胸怀接受他的神恩。我说:“仅仅因为你一直是一个忠实的妻子并不能证明你心里没有罪,仅仅因为你的日子过得很苦也不能证明上帝的恩典已经笼罩着你。”可是她说:“我知道我自己有罪。我知道受到惩罚是理所应当的。我不怨天尤人。”于是我说:“正是因为你太自负了,所以你才胆敢僭越上帝,代替他判定何为有罪,何为得救。我们芸芸众生的命运就是受苦同时提高声调去赞美上帝,是他,从不能记起的时候起,就在判定何为有罪,并且通过各种磨难考验来提供得救之道,阿门。你够自负的,甚至在惠特菲尔德兄弟为你祈祷、费尽心机来拯救你之后,你仍然无动于衷,要知道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圣洁的人了,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关心你的人了,”我这样说。
    因为判定我们的罪或是知道在上帝的眼睛里何为有罪并不是我们的事。她一生过得很苦,可是哪一个妇女不是这样呢。可是从她说话的口气看来,你会以为对于罪恶与得救,她比上帝他老人家知道得还要多,比那些与人世间的罪恶苦苦奋斗的人知道得还要多似的。其实她犯下的唯一的罪就是偏爱那个不爱她的朱厄尔——这不是咎由自取吗?——却不喜欢那个上帝亲自施恩的达尔,我们凡人都觉得他有些古怪,而他却是真正爱她的。我说了:“这就是你的罪了。对你的惩罚也有了。朱厄尔就是对你的惩罚。不过你的得救之道又在哪儿呢?”我又说:“对于获得永恒的恩典来说,人的一生是非常短促的。而我们的上帝又是一位妒忌心很重的上帝。裁判与评定功过是他老人家的事;而不是你的事。”
    “我知道,”她说。“我——”说着说着她又停了下来,于是我说:
    “知道什么?”
    “没什么,”她说。“他是我的十字架,将会拯救我。他会从洪水中也会从大火中拯救我。即使是我已经献出自己的生命,他也会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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