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弥留之际(59)

2025-10-09 评论

    杜威·德尔和我打算睡地铺。地铺打在后廊上,从这儿可以看到谷仓,月光照亮了半张地铺,我们将是半个人躺在白光里,半个人躺在黑影里,月光正好照着我们的腿。这样一来我就可以看到当我们在谷仓里过夜时它们呆在什么地方了。我们今天晚上不在谷仓里过夜可是我能看到谷仓因此我能弄清楚它们在哪儿过夜。
    我们躺在地铺上,我们的腿在月光底下。
    “看呀,”我说,“我的腿看上去是黑的。你的腿看上去也是黑的。”
    “快点睡吧,”杜威·德尔说。
    杰弗生还远得很呢。
    “杜威·德尔。”
    “什么事?”
    “现在不是圣诞节,它怎么会在那儿呢?”
    它在闪闪发光的轨道上一遍一遍地打转。接着是轨道一圈又一圈地闪亮。
    “什么会在那儿?”
    “那辆小火车。橱窗里的。”
    “你快点睡吧。要是在那儿你明天可以看到的。”
    也许圣诞老公公不知道他们是城里的孩子吧。
    “杜威·德尔。”
    “你快一点睡吧。他不会让任何一个城里的孩子把它拿走的。”
    它就在橱窗后面,红色的,在轨道上,轨道一圈一圈地闪光。它让我心发疼。这时候爹、朱厄尔、达尔和吉利斯皮先生的儿子来了。小吉利斯皮的腿露出在睡衣底下。来到月光底下他的腿显得毛茸茸的。他们绕过屋子朝苹果树走去。
    “他们想干什么,杜威·德尔?”
    他们绕过屋子朝苹果树走去。
    “我闻到她的气味了,”我说。“你也闻到了吗?”
    “别说话,”杜威·德尔说。“风向变了。快点儿睡吧。”
    我很快就可以知道秃鹰在哪儿过夜了。他们绕过屋子,穿过月光下的院子,把她扛在肩膀上。他们把她朝谷仓抬去,月亮一动不动地、静静地照着她。接着他们走回来,重新回进屋子。他们在月光底下走时,小吉利斯皮的腿毛茸茸的。接着我等了一会儿我说,杜威·德尔?接着我又等了一会儿想发现它们是在哪儿过夜的这时我看到了一些事儿,杜威·德尔叫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他站在黑黝黝的门口,仿佛他是黑暗凝成的,他穿着内衣,瘦得像一匹赛马,这时,初起的火光照亮他。他跳到地上,脸上有一种狂怒与不敢相信的神情。他早就看见我了,不用回头也不用转动眼珠,在他的眼睛里火光在游动,宛如两把小小的火炬。“快来,”他说,一边跳下斜坡冲向谷仓。
    一时之间,他飞奔在月光下犹如一条银链,接着,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无声的爆炸,他蹦跳起来,像一片从铁皮上剪出来的扁平的人形,这时整个谷仓的顶部同时起火,仿佛里面塞上了炸药似的。人们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谷仓的正面,那面有方方正正入口的圆锥形的墙——透过门口可以看见搁在锯架上像立体派画里的一只甲虫的方棺。在我的背后,爹、吉利斯皮、麦克、杜威·德尔和瓦达曼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他在棺材旁停了下来,他弯下身子,瞅着我,满脸怒容。在我们头顶,火焰的声音响如雷鸣;一股凉风从我们身边冲过:风里一丝热气都没有,一把糠骤然飞起,迅疾地被吸到马厩那边去,马厩里有一匹马在嘶鸣。“快,”我说;“先救马。”
    他又狠狠地盯了我一阵,抬头看了看屋顶,这才朝马儿嘶鸣的厩房跳过去。那匹马又是冲又是踢,发出的撞击声被火焰声吸了进去。火焰的声音听起来像一列无限长的火车在经过一座无限长的高架桥。吉利斯皮和麦克从我身边冲了过去,他们穿着身长及膝的睡衣,嘴里在叫嚷,声音又细又尖而且没有意义,但同时又是极度的狂暴与悲哀:“……母牛……马厩……”吉利斯皮的睡衣给风扯到他的身前,在他多毛的大腿前鼓了起来,像是一个气球。
    马厩的门砰的一下关上了。朱厄尔用屁股重新把门顶开,接着他弓着背,肌肉在外衣底下胀鼓鼓的,他拽着马头把马拉了出来。在火光中马的两只眼珠滚动着,里面显现出柔和、迅疾、狂野的蛋白色的反光;它昂起头,使朱厄尔双脚离地,它的肌肉隆起,在皮肤底下滚动。朱厄尔仍然慢慢地、死命地拖着马儿往前走,他扭过头来又朝我投来狂怒、迅疾的一瞥。他和马走出谷仓之后,那匹马还在挣扎,在往门里退,这时吉利斯皮光着身子从我身边经过,他的睡衣蒙在一头骡子的头上,他揍了那匹惊马几下才把它赶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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