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他对大伙儿都疏远了。村界在他周围沉没了,他陶醉于粉红色的云雾和洛可可式的小爱神之中,每星期都显得乐不可支。时光不知不觉地流逝,他无时无刻不拜倒在她的脚下,向她凑过头去用嘴吮吸她的气息——他的全部生活就是这样度过的。现在,对他来说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书本中写的‘爱情’这一陈腐透顶的词儿。
上面所提到的伏在她脚下的那种情况,对两个年青人的关系来说具有特征性的意义。事买很快地证明;一个二十岁的女人,在社会上比同样年龄的男子占优势。向她讨好始终是他的本能要求,为了对她曲意奉迎,他不得不在言词上和行动上处处留神。除了他在谈情说爱的场面中能自由自在的献身外,他在与她交往过程中不得不畏首畏尾,拘拘束束。他这么迁就她,部分原因当然是由于他全心全意地爱她,但主要却是因为他的社会地位比她低下,象一个受她呵斥的孩子那样,挨骂以后,又低备下气、可怜巴巴地要求她原谅,最后他只得把脑袋紧靠在她的怀里.让她象母亲一样怀着温柔的同情心热情地爱抚他。他伙在她脚旁仰头望着她,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去,一切都要听她的便;她的脾气喜怒无常,他也只好事事顺从。她确实发过脾气。
‘克莱纳,’勒林说,”我看,你倒是一个怕老婆呐。你们这对野鸳鸯啊,依我看,你对她显得太温良了!’
‘勒林,你真是一头蠢驴。这点你可不懂,也不了解。我爱她,这就是一切。我爱她不仅仅在于……哦……哦……而是因为……我就是爱她,我……哎,这是没法说清楚的……!’
‘你简直是一个妙不可言的小伙子。’勒林说。
‘咳.胡说八道!’
咳,胡说八道!什么‘怕老婆’,什么‘大温良了’这种话,只有勒林才会再说出口来。他对这件事实在什么也不懂。他声己又算得什么?他又算是怎么一号入呢?这种关系其实是多么简单,多么正确。他不过把她的两只手握在自己的手里,反反复复对她说:哎,你爱我吧,你对我稍稍亲切些吧,我又是多么感激你啊!
在一个美妙和煦的夜晚,当他在街上蹈蹈独行时,又作了一首诗,使自己也深为感动。诗的内容是这样的:
当落日的霞光渐渐熄灭
白昼静静地消逝
你就虔诚地合起双手
抬头望着上帝
莫非他那忧伤
正注视着我
而他那默默无言的目光
诉说幸福总有一天消失。
莫非一旦春天消逝
萧瑟的冬季又将来临;
莫非生活的严酷之手
使人一再陷入迷津了
不,别把你那甜蜜的脑袋
化。心忡忡地倚在我的上面,
树叶繁茂,阳光明媚的
春天,还笑得正欢!
别哭!痛苦在远处沉睡
啊,来吧,快来到我的脚旁!
爱情用雀跃而感激的心情
正朝着天空眺望!
可是他对这首诗一点也不动心,因为他真切地、认真地有一种假想:这件事的结果很可能令人莫测。这也许是一种疯疯癫癫的念头。写这首诗的动机,只不过是他心血来潮,诗兴大发,陶醉于眼前的幸福中而感到十分欣喜、激动,因而调门忧伤而单一,旋律有一股激越而奔放的味儿。剩下的只是一种音乐节奏,他写时只感到泪水模糊。
后来他又写信给家人,可家人谁也看不懂。信里实际上并无任何内容,相反地,有的只是一些非常激动的标点符号,而无根无据的惊叹号似乎显得特别多。他要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全部幸福告诉家人,由于考虑到这种事还不能完全公开,于是就用起含义模糊的惊叹号来。当他想到即使他那博学多才的爸爸也无法猜透他那些象形文字的意义时,他不由欣喜若狂地窃笑不已;这些象形文字的意义,则不外乎是:我真是幸福无——边!
他沉浸于这种亲切。愚蠢、甜蜜而又热情沸腾的幸福中。光明匆匆过去,一会儿到了七月中旬。如果不是迎来一个明媚而令人欢欣的早晨,我们这篇故事就显得沉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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