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登勃洛克一家(121)

2025-10-09 评论

    “您好!”老参议夫人说。“您走近来一点好吗?”同时她用手轻轻地拉着沙发垫子,把身子欠起一些来,这是因为她还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立刻站起来……“我非常冒昧……,”这位先生又用他那悦耳的唱歌似的拖长的调子回答,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向前走了两步,又重新站住,不住地用眼睛打量四周,好像是在寻找座位,也许是寻找放帽子和手杖的地方,因为他把两件东西都带进来了。那只手杖上的弯曲的兽角,差不多有一尺半长,样子像是只巨爪。
    来的人大约在四十岁左右。四肢嫌短,肥胖,穿着件棕色粗呢的敞襟外衣,微微有些凸起的肚子被一件淡花背心掩住,背心上一条金表链系着一堆珠宝饰物……驼骨、兽角、银子和珊瑚作的各种各样的小饰物。裤子的颜色灰不灰,绿不绿,裤腿很短,料子非常死板,裤脚像个圆筒似的、一点皱折也没有地罩在又短又肥的靴腰上。他的脑袋滚圆,鼻子扁阔,头发凌乱,再加上他那淡黄色的像流苏似稀疏地垂在嘴上的上须,就和海豹的脑袋差不多。和上须相反,这位客人下嘴唇和下颚之间的三角须却像刚鬃似地翘着。他的两颊肉特别多,鼓蓬蓬的,挤得眼睛成了两条淡蓝色的细缝,眼角两边有一大堆皱纹。这就使得这张肿胀的面孔看去既令人恐惧又令人感到他善良老实、没有主意。在他的小下巴颏底下,脖颈陡直地插在小白领带里面,他的气瘰脖是戴不得硬领的。总而言之,他的面孔的下半部,脖颈,后脑勺,面颊和鼻子,一切都生得软囊囊的不成形,分不清彼此的界限……由于这种过分的肿胀,他脸上的皮肤显得硬梆梆的,个别的地方,譬如说在耳槌和鼻子翅上,显出一块块的红瘢……他用一只又白又小的胖手拿着手杖,另一只拿着一顶绿色的第罗尔式的帽子,上面还带着一根羚羊须。
    老参议夫人已经把眼镜摘下来,身子却仍旧支着沙发垫,保持着半站半坐的姿势。
    “您到此有何贵干?”她客气而明确地问道。
    这时来的客人下了决心,毅然把帽子和手杖放在风琴盖上,腾出两只手来满意地揉了揉,用自己的一对淡蓝的、肿胀的小眼睛彬彬有礼地望着老参议夫人,开口说:“首先我为那张名片向您道歉,我手下一时没有别的。我的名字叫佩尔曼内德……阿罗伊斯·佩尔曼内德,从慕尼黑来。可能夫人已经从小姐嘴里听说过我的名字了……”
    这几句话他声音说得非常大,语调粗重,他那本地话听去坎坷不平,时时突然把前后音联在一起,但是从他那眯目逢着的小眼睛里却一直闪烁着亲密的光辉,仿佛在说:“其实我们很熟悉啊……”
    现在老参议夫人已经完全站起身来,而且歪着头、伸着手臂向来人走过去……“佩尔曼内德先生!是您吗?当然,我的女儿跟我们谈到过您。我知道,您花了很多时间与精力使她在慕尼黑过得更加愉快与舒适……您现在可光临我们这个城市了。”
    “可不是,您没想到吧!”佩尔曼内德先生说。在老参议夫人用了个优雅的姿势指了指身边一张靠背椅以后,他就趁势坐下来,一面用双手舒适地揉搓自己短而圆的大腿……“您说什么?”老参议夫人问道……“我说,您很奇怪吧!”佩尔曼内德回答说,这一回停止搓膝盖了。
    “好极了!”老参议夫人依然茫然不解地说,一面将两手放在膝头上,装作满足的样子向后靠去。但是这一点被佩尔曼内德先生注意到了,他向前俯着身躯,用手在空中划了个圈子……天知道他干嘛这么做……,费尽力气想把话说明白:“夫人没有料到吗?”
    “是的,是的,亲爱的佩尔曼内德先生,确实是这样!”老参议夫人回答说,她为自己居然能听懂一句话而感到高兴。谈话又中断了。为了不使沉默继续下去,佩尔曼内德先生喘了一口气,又用他的土话说了一句:“真不赖。”
    “啊……您能再说一遍吗?”老参议夫人问道,她的明亮的眼睛向一边侧过去……“真不赖!”这回佩尔曼内德先生扯开了嗓门粗声粗气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老参议夫人附和着他说;这样,谈话又停顿了。
    “亲爱的先生,请问,”过了一会儿她说,“您这次到本城有何贵干?从慕尼黑到这儿路程实在不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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