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安冬妮太太的最迫切的愿望就是在女儿身上实现自己……自己没能得到的幸福,让她结一门既幸福又有实利的亲事,能够光耀门楣,使别人忘记了母亲的悲惨的命运。她的这个心愿,尤其是在她……用她自己的话说……“惨遭挫败”之后愿望更加强烈。最近因为她的哥哥总是郁郁寡欢,冬妮特别想作出一件什么惊人之举来证明家运并未衰败,他们决不是陷入了穷途末路……她已经为伊瑞卡准备好,佩尔曼内德先生慷慨大方地退回来的一万七千泰勒做为陪嫁费。安冬妮太太的眼光锐利,不愧是此中老手,她一发觉她女儿和保险公司经理之间的微妙关系,马上就开始向上苍祈祷,吁请威恩申克先生能成为她家的座上客。
她的期望没有落空。他出现在二楼上,受到三位太太小姐……外祖母、母亲和女儿的热情款待。他和她们交谈了十分钟,答应在下午喝咖啡的时间再来拜访,那时大家可以无拘无束地谈一阵。
下午威恩申克先生果然又来了,他们彼此作了一番了解。经理原籍是西利西亚人,在故乡,他的老父仍然健在;他的家庭似乎不应该成为考虑的对象,因为胡果·威恩申克勿宁说是一个白手起家的人。这一点可以从他那骄矜自负的神气中看出来……并不是开赋的、有把握的,而是带着几分夸大的,几分不信任的矜持。他也不是没有缺点,他的谈吐非常拙呐。此外他那带着些寒酸相的礼服有的地方已经磨得发亮,他那扣着黑玻璃袖扣的白袖头也并不很干净整齐。他左手的中指因为受到某种伤害指甲完全干瘪了,变得乌黑……总之,他不是一个长相讨人喜欢的人,然而这却不影响胡果·威恩申克成为一个年薪一万二千马克的、精力饱满、勤奋、令人起敬的人,而且在伊瑞卡的眼中他甚至还是个帅小伙。
佩尔曼内德太太很快地就观察清楚,准确地预测了事态的可能变化。她坦白地把自己的意见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参议夫人和议员。非常明显,在这件事上双方的利益不但吻合,而且还可以互相补充。此外,威恩申克经理和伊瑞卡一样和社交界没有任何联系,他们可以做到互相理解、信任对方,真是般配。经理已经年近四十,顶发已经开始斑白了,以他的收入和地位来说,他早该成家立业了;如果他有这个意思的话,那么他和伊瑞卡·格仑利希的结合,还可以给他一个台阶步入本城一个第一流的人家,这对他职业的晋升和地位的巩固都是有利无弊的。讲到伊瑞卡的幸福,起码能让佩尔曼内德太太放心的是,她的女儿这次决不会步自己的后尘。胡果·威恩申克没有一点儿和佩尔曼内德先生相似之处;他和本迪可思·格仑利希也不相同,他是一个正直高尚、有稳定收入的高级职员,当然,这样的人也并不乏发展前途。
总而言之,彼此都很有诚意。威恩申克经理的午后访问来得越来越勤,到了一月……一八六七年一月……他终于用简单、直率的口吻和并不太体贴的话语向伊瑞卡·格仑利希提出求婚。
他现在是家族的一员了,他开始参加“儿童日”,受到新娘家属的殷勤招待。无疑他一定立刻就感觉出来,他和他们在有些方面没有任何共同点,但是他掩饰着这种感情,摆出一副更不在乎的姿态,而另一方面老参议夫人,尤斯图斯舅父,布登勃洛克议员……只有布来登街的三位布登勃洛克老小姐不是这样……对于这位勤奋的办公室职员、但在交际场上非常生疏的威恩申克先生处处迁就照顾。
这位保险公司经理也确实需要照顾;有时大家正在饭厅里团团坐在餐桌四周,经理对于伊瑞卡的面颊和胳臂突然表示过度的亲昵,或者他和别人聊天的时候,高声向人家打听,橘子果酱是不是面制食品……他把“面制食品”这四个字念得特别顿挫有节……,或者他就对大家说,他认为《罗密欧与朱丽叶》是席勒的一部作品……他说得又干脆又肯定,一边若无其事地搓着手,上半身斜靠在椅子的扶手上……大家会因为他的无知而安静片刻。为了驱散这种寂静,大家不得不说一句插科打诨的话,要么就另换一个新话题。
只有议员可以和他正常地交谈,议员无论是谈政治或是谈商业都知道怎样驾驭这场谈话,不使发生任何事故。最没有办法的是他和盖尔达·布登勃洛克的关系。这位太太的个性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没有任何办法和她聊上两句话。他知道盖尔达会拉提琴,而且这件事给他的印象很深,于是每逢星期四会面的时候,他总要问一句不太严肃的话:“洋胡琴拉得怎么样啦?”……但是议员夫人在第三次听到这个问题以后就没有再作任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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