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登勃洛克一家(165)

2025-10-09 评论

    至于克利斯蒂安则对这位新亲戚的一举一动都非常留意,以便在第二天对他的言谈举止作一番逼真的模仿。老约翰·布登勃洛克参议这个二儿子已经在鄂文医院治好了风湿性关节痛,但关节僵硬的毛病却越来越严重,另外他左半身的周期性的“酸疼”症……据说这是因为半边身体的筋脉太短所致……以及他常常犯的一些别的病症,像什么呼吸不畅啊,心跳不正常啊,咽嚼食物困难啊,麻痹征象或者至少是害怕出现麻痹的征象啊等等却并没有治好。他衰老得很厉害,与他的实际年龄极不相称。他的头已经完全秃了顶,只有后脑勺上和头盖骨两边还留着不多的稀疏疏的发红的头发,他的带着严肃不安左右扫视的一双小圆眼睛比以往更深地陷在眼眶里。他的大鹰勾鼻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高大地耸立在那张面无血色的脸上,悬在他的黄中透红的浓密的上须上面……他那质地坚固讲究的英国料子的裤子松软地罩在他的弯曲、削瘦的细腿外面。
    自从回到家里以后,他还是住在原来的房间里,然而他在俱乐部的时间却比在孟街的时间多的多,因为在家里他的生活并不很舒服。从伊达·永格曼离开以后,李克新·塞维琳便接替她管理家务,当上了孟街老宅子里的新管家。李克新是一个二十七岁的茁壮的乡下女人,脸蛋又红又圆,厚嘴唇,她看待事物也完全用乡下人的眼光。既然一家之主,议员先生对他都是抬着眼皮视而不见,她对这位整天无所事事,一门心思地模仿别人,并以此为乐的人,这位有时行为滑稽有时又病恹恹的人物,自然也就用不着过分尊重。她对他的一些需求干脆就置之不理。“呀,布登勃洛克先生!”她会说。“我很忙,您自己照顾自己吧!”于是克利斯蒂安皱着鼻子瞪着她,好像要说:你一点也不害臊吗?……接着就僵直着两条腿走开了。
    “你知道有时候我连蜡烛都没得用?”他对冬妮说……“我很少有蜡烛……常常我上床的时候不得不用火柴照亮……”要么他就宣布说……因为他母亲给他的零用钱太少了……:“这样的日子让我怎么过啊!……是的,从前一切都不是这样的!你以为是什么样子呢?……现在我常常不得不跟别人借五先令买牙粉!”
    “克利斯蒂安!”佩尔曼内德太太喊道,“多么不体面!用火柴照亮!借五先令!你不觉得丢人吗!”她又激动又愤怒,她感到自己的最神圣的感情受了侮辱;但是她的话也无力改变克利斯蒂安的处境……这五先令买牙粉的钱克利斯蒂安是从他的老朋友安德利阿斯·吉塞克,民法和刑法博士那里借来的。有这样一位朋友是克利斯蒂安的运气,是很能抬高他的身价的;因为吉塞克律师,一位不折不扣的纨衤夸子弟,懂得怎么样维持自己的显赫地位,去年冬天,当卡斯帕尔·鄂威尔狄克长眠不醒,朗哈尔斯博士攀上了他的位置以后,吉塞克又当选为议员。然而他的生活方式却并没有因此而受影响。所有人都了解他的生活态度,他自从和一位胡诺斯小姐结了婚,除了在城里有一所宽大的住宅以外,在圣·葛尔特路德郊区还有一所掩映在浓荫里的舒适的小别墅,那是他金屋藏娇的所在。大门上几个镀金的字母闪闪发光,写的是“吉西姗娜”,这所安静的小房子在全城里也就以这个名字知名。大家在议论这件事的时候,常常喜欢把“姗”字读得轻飘飘的,而“娜”字又故意读得很沉浊。克利斯蒂安·布登勃洛克,作为吉塞克议员的密友,也可以自由出入这所别墅。他在这里也像在汉堡阿林娜·普乌格尔太太那儿或者在伦敦,在瓦尔帕瑞索以及地球上许许多多地方类似的场合一样,又成功地做起了老本行。他“说了几段故事”,“略示一点温柔”,于是他现在出入这所小绿房子的频繁也不减于吉塞克议员了。他这样作吉塞克博士是否知道,或者是否同意,外人是不知道的。但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吉塞克必须从给妻子的花销中拿出大量金钱才能在“吉西姗娜”买来的情趣,克利斯蒂安·布登勃洛克却能一分钱也不花。
    胡果·威恩申克经理和伊瑞卡·格仑利希订婚不久,就给这位舅父安排了份工作,克利斯蒂安也确实为保险公司会计处作了两个星期的事。可惜的是,两个星期以后,不但他左半部身体“酸痛症”又复发作,并且别的莫名其妙的病也越来越严重,此外又因为经理是个脾气暴躁得不近人情的上司,常常因为一点点失误竟毫不客气地叫他舅父作“笨蛋”……克利斯蒂安只得又放弃了这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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