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尔曼内德太太因为惊惧,心儿砰砰地跳着!那个问题,已经没有时间再推了。一定要把它说出来,一定要让他回答……可是以他现在的情绪论,他是否还顾得到孝心和仁慈呢?
“啊……汤姆……,”她先往自己的怀里望望,又不安的看了一眼参议先生,然后才开始说……“那些家具……你自然把什么事都考虑到了……分给我们的东西,我是说,分给伊瑞卡、小东西和我的……都在这里……在我们手下……可是这所房子,你准备怎么办?”她一边问,一边偷偷地绞着手。
议员没有立刻回答。他继续捻了一会胡子,愁惨地沉思了一会。然后他看了看妹妹,把身子坐直了。
“房子吗?”他说……“房子自然是咱们大家的,你,克利斯蒂安和我……真滑稽,蒂布修斯牧师也有一份,他居然会有一份。我一个人不能作出什么决定,需要你们大家的同意。可是事情非常清楚,越快卖掉越好。”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把肩膀一耸,显得并不太在意。可同时他的神色却有所改变,仿佛他对于自己说的话也感到惊骇似的。
佩尔曼内德太太的头低低地垂下来,她已经听明白了,她的四肢都瘫软下来。
“我们都同意!”沉默了一会她重复了一句,声调很悲哀,很无奈,甚至带着几分辛辣。“亲爱的上帝,你知道是很清楚,汤姆,你变做的一向没错,你一定要做,我们这些人迟早总得表示同意!……可是如果允许我们插一句嘴……向你提出个请求的话,”她的声音几乎低得听不出,上嘴唇也开始抖动起来。“这所房子!父母一辈子的心血!咱们祖遗的产业!咱们那么幸福地在里面住过!而今却要把它卖掉……!”
议员又耸了耸肩膀,表示他理解妹妹的感情。
“请你相信我的话,孩子,我做这个决定时并不是心安理得的……然而这并不是阻碍我们作这件事的理由,这只不过是我们的情绪。该怎样做,就得怎样做。我们有这么大的一块地皮……要这么大,有什么用呢?多少年以来,当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整个后厢房就已经开始塌了。弹子室让野猫搭了窝,走进屋子里,就有陷在地板里的危险……不错,如果我没有渔夫巷那座新宅子嘛……可是那座房子已经盖起来了,而且还那么大,你说,那所房子怎么处置?难道把它卖了?你说说……卖给谁?而且即使有人买,我也要损失一半的钱。哎呀,冬妮,咱们的地皮不少了,简直多得用不完!那些堆栈,两所大房子!地皮的价格和流动资金总要构成一定的比例啊!不,应该下决心卖掉,要卖掉……!”
可是他的话,佩尔曼内德太太并没有听进去,她在椅上一言不发,陷入沉思,泪水模糊地茫然向前望着。
“咱们的家!”她喃喃地说……“我还记得,别人给咱们温居的情形……咱们只不过这么高。
一个人也不缺。霍甫斯台德叔叔朗诵了一首诗……那首诗就在文件夹里……我背得出……维纳斯·阿娜乔敏尼……风景厅!餐厅!那么多的人来祝贺……!”
“不错,冬妮,祖父置这座产业的时候,那些搬出去的人一定也这么想过。他们把钱花光了,必须迁出去,现在都死了,连尸骨也不知道在哪。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家还没有沦到过去拉登刊普家的地步,咱们向这所房子告别比他们的境况要好得多,这是咱们该引以为幸,这一点真是上帝保佑……”
啜泣,悲痛的长声啜泣,打断了他的话。佩尔曼内德太太一任自己的悲伤发泄,不住地哭哭啼啼,她的身子向前俯着,蜷缩成一团,一滴滴的热泪落在她的疲软地搁在膝头的手上,她也不去管。
“汤姆,”最后她说,她那时为呜咽窒息的声音带着一些儿令人感动的坚定。“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么痛苦,你不知道。你的妹妹一辈子没有过过顺心的日子,受尽命运的捉弄。一切难以想象的厄运都落在我的头上……我真不知道,我造了什么孽。但我没有被生活的折磨吓倒,汤姆,我并没有灰心丧志,不论是格仑利希那件事也好,是佩尔曼内德那件事也好,是威恩申克那件事也好。因为每一次老天爷让我的生活遭到破灭的时候,我还有条退路。我心里始终有一个地方,一个避风港,可以这么说吧,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现在我依然可以逃到那里躲避一切灾害……甚至这次,一切都没有希望了,威恩申克已经被抓起来了,我还是对母亲说:‘母亲,我们可以搬回来吗?’‘好吧,孩子,来吧,’……咱们小时候,汤姆,玩打仗游戏的时候,也总是有一个‘家’,也总要划出一小块地方来,谁危急了,就可以跑到那个地方去,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会儿,那是个安全的保护伞。母亲的房子,这所房子就是我生活中的‘家’,我可以安心地不受人侵扰的地方,汤姆……可是现在……现在……要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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