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讲话,冬妮也沉默着。她不再凝视他,而把眼睛转向另一边,看着身边的木板墙。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寂静停留了相当长的时间。
“您应该还能记得,”莫尔顿又说,“有一次我对您说要问您一个问题吗?是的,您要知道,从您到这里的第一天下午这个问题就一直纠缠着我……您不要乱猜!您不会明白我想的是什么。我下一次再问您吧,等到适当的时候;不用忙,这问题和我一点儿也没有关系,纯粹是出于好奇心……今天不问了,今天我只泄露给您一件事……另外一件事……您看这个。”
说着莫尔顿从外衣袋里取出一段五彩条纹的窄缎带,目不转睛地望着冬妮的眼睛,脸上露出一副胜利和期待交织的表情。
“多么漂亮,”她全然不解地说。“这是什么意思?”
莫尔顿神情庄严地说:“意思是说:我属于哥廷根的一个学生社团……现在您知道了吧!我还有一顶帽子,也是同样颜色。不过在暑假期间我让那具穿警察制服的骨骼标本戴着它……在这里我不敢让人看见我戴着它……我是否能相信您不向旁人泄露?要是我父亲知道这件事,就要闯祸了……”
“请不要这么说,莫尔顿!您可以信得过我!……可我还有一点不懂……你们是不是都起誓反对贵族?你们要做什么?”
“自由!”莫尔顿说。
“为什么?”她问。
“是的,自由,您知道,自由……!”他不停的重复着,说着还作了一个不确定的、有些笨拙的、然而却异常激昂的手势,伸出手臂去,向下、向大海一挥,不是朝着梅克伦堡海岸把海湾约制住的一面,而是向开阔的海洋那一面。那里有闪闪发光的蓝、绿、黄、灰各色的波纹,壮丽地、无边无际地向着迷蒙的地平线伸展出去……冬妮沿着他的手势望去;两人的手原本都搁在那张粗糙的木凳子上,这时不由自主地紧握在一起。两个人望着同一处辽阔的远方。他俩沉默了许久,任凭海水静静地、沉闷地向上拍击着……突然冬妮觉得她和莫尔顿的思想感情融为一体,她对“自由”这个概念也有了一个伟大、模糊、充满了预感和渴望的了解。
“真奇怪,莫尔顿,一个人在海边永远不会感到烦闷。要是您在别的地方这么呆上三四个钟头,什么事也不做,什么事也不去想……”
“是啊……但是说实话,从前我也常常感到烦闷的,冬妮小姐;不过这是遇到你以前的事了……”
已经刮起来第一阵劲风,秋天到了。褴褛稀薄的灰色云片从天空上疾驰而过。浑浊澎湃的海水一望无际地被泡沫盖住。汹涌的巨浪森严可怖而又顽强地向岸边滚过来,威猛地耸起,形成一道钢铁铸成的闪着暗绿色光泽的拱墙,然后带着轰然巨响扑到沙滩上。
现在的季节已经不适合避暑了。往日游客拥挤的那一段海岸这个时候只摆着寥寥几把围椅,一部分浴亭也已经拆掉,显出一幅死寂的景象。但是每天下午冬妮和莫尔顿仍到海滩上一处较远的地方安顿下来。就是那黄色的石灰墙开始延伸的地方。那里波浪冲击到“海鸥石”上,因此浪花溅得老高。莫尔顿替她堆起一座小沙丘,拍得很结实;她两条腿交叠着仰靠在上面。她脚上穿着白袜子,十字扣绊鞋,一件大扣子的白灰相间的秋季短外衣套在身上。莫尔顿侧身躺在她对面,用手支着下颚。时不时地一只海鸥掠过海面,发出一声犀利的鸷鸟的鸣声。他们望着绿色的波浪,裹着海草像一堵墙似地扑面而来,接着在他们对面的一座石壁上撞得粉碎……带着这种不停歇的、疯狂般的轰鸣,那声音使人耳聋口噤,仿佛时间凝固了一般。
最后莫尔顿移动了一下身躯,好像要使自己从沉思中醒转来似地,他问道:“您过不了多久就要走了吧,冬妮小姐?”
“不……为什么问这个?”冬妮神不守舍地问道,她没有了解他的心意。
“是的,天哪,今天都九月十号了……我的假期眼看就完了……这种日子不会继续多久了?您喜欢城里的社交界吧……?和您跳舞的都是一些温柔多情的男人吧,您说说……不,我想问的不是这个!现在我请您回答我一个问题,”说着他把用手掌托着的下颚移正了些,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表示下了决心。“这个问题我早就想问您了……您知道不知道?就是,格仑利希先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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