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妮不禁打了一个寒噤,飞快地盯了他一眼,接着目光左右游移起来,那神情就像一个人的朦胧的梦突然被一句话扰乱了。格仑利希刚向她求过婚时那种感觉……一种自以为地位重要的感觉再一次在她的心头复活了。
“您真的想知道的是这个吗,莫尔顿?”她严肃地问道。“好,我说给您听。当第一天下午托马斯提起这个名字时,我真非常痛苦;但是很不幸已经让您听见了……好吧:格仑利希先生,本迪可思·格仑利希,他是我父亲生意上的一个朋友,汉堡的一个殷实的商人,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向我求过婚……没有!”她看见莫尔顿身体动了一下便抢先回答说。“我没有答应他,我不能下决心答应他这件终身大事。”
“你为什么不同意呢……请容许我问一声?”莫尔顿笨拙地问道。
“为什么?啊,天呀,因为他这个人让我受不了!”她几乎是气愤地喊出来……“您真应该认识认识他,看看他是什么样子,什么举止。别的不说,单凭他那金黄黄的胡须……看着太虚假了!
我敢保证,他一定涂过给圣诞节核桃镀金的那种粉末……再加上他为人处事也虚伪得厉害。他惯在我父亲母亲面前拍马屁,听他们怎么说话,他就不顾廉耻地随声附和……”
莫尔顿打断了她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我还要请您告诉我,什么叫‘这样点缀不同凡俗’?”
冬妮不由自主地神经质地吃吃地笑起来。
“是啊……他就是这样同别人讲话的,莫尔顿!他不说:‘这样真漂亮’,或者‘这样布置非常好看’,他说:‘这样点缀不同凡俗’……他这人就是这样附庸风雅,我告诉您!……此外他还不顾死活地纠缠人;他缠着我不放,虽然我每次都讥笑他一通。有一次他在我跟前演了一幕话剧,他几乎失声哭出来……请您想想,一个男子汉对一个女人抹眼泪……”
“他对您一定非常倾倒,”莫尔顿低声说。
“可是他倾倒不倾倒与我有什么关系!”她惊讶地喊道,把靠在沙堆上的身子向旁扭了扭……“冬妮小姐,您太残忍了……您平时老是这么残忍么?您对我说说……您无法忍受这位格仑利希先生,可是从来就不曾有人中过您的意吗……有时我在想:可能您的心是冷酷的?我要告诉您一件事……这是事实,我可以向您发誓:一个男人因为您不肯了解他而流泪,并不可笑……一点也不假。我不能保准,一点也不敢保准,我自己可能也会……您自己看看,您是不是一位娇惯坏了的千金小姐……您总是嘲笑那些爬在您脚底下的人吗?您的心真是石头做的吗?”
一阵暂短的嬉笑过后,冬妮的上嘴唇一下子颤动起来。她张大了眼睛、忧郁地望了他两下,眼眶充满了泪水,她低声说:“不,莫尔顿,您认为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吗?……您不要把我当作这样的人吧!”
“其实我并不认为您会是这样的!”莫尔顿笑着喊道,可以听得出那笑声里的激动和压抑不住的喜悦……他把身子翻过来,脸朝着下面躺在她旁边,用胳臂肘支着身子,腾出双手来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同时还用他那碧蓝的、善良的眼睛又兴奋又心醉地望着她的面孔。
“您……您不会讽刺我吧,如果我对您说……”
“莫尔顿,我知道,”她轻轻地打断了他的话,一边侧着头看着另外一只手,此时她正用手捧起一把细沙,又让它慢慢从手指间漏出去。
“您知道……!您……您,冬妮小姐……”
“是的,莫尔顿。您知道我是很喜欢您的。在我认识的人中,我最喜欢您。”
他高兴得都不知道要做什么了。他跳了起来,立刻又卧倒在地上,躺在她身边,他向她喊,声音由于异常的激动而有些颤抖。一时喑哑无声,一时重又响亮起来:“啊,我谢谢您,我谢谢您!
您看,我现在这么幸福,长这么大我第一次感到如此幸福!……”说着他开始吻起她的手来。
忽然他低声说:“但是不久我们就要分开了。您就要回到城里去了,冬妮,我的假期还有两个星期也结束了……那时我也回到哥廷根去。可是您肯不肯答应我,在我们再次相见之前,您不会忘记我们在海滨上度过的这一个下午吧?那时我就可以在您父亲面前提出向您求婚,不管困难多么大……在这期间请您不要听任何格仑利希先生的话,啊,我们分别的日子不会太长的;您看着吧!我要工作,做一个您满意的……容易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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