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登勃洛克一家(77)

2025-10-09 评论

    “凯塞梅耶先生,是这么一回事,”冬妮接着说,“格仑利希说,我让他倾家荡产!”
    仿佛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样,凯塞梅耶先生瞟了她一眼,然后又望了望格仑利希先生……接着就纵声大笑起来!“您使他倾家败产?……”他喊道。“您……是让他破产了吗?……噢,上帝!哎呀,上帝!竟有这种事!……真是笑话!……今天上演了一出逗乐的喜剧!”接着他发出一连串不同色调的“啊哈”来。
    格仑利希先生显然有一些坐立不安,他无拘束地在椅子上挪动身体。一会儿使劲的揉搓着双手,一会儿用手很快地梳拢一下自己的金黄色的鬓须……“凯塞梅耶!”他说。“您庄重一点。您是不是神经失常了?不要再笑了!我看您如果能喝上一杯,会很有帮助。要不要抽一支雪茄?您到底笑的是什么?”
    “我笑的是什么……好,您给我一杯酒,给我一支雪茄……我为什么笑您不知道吗?您是觉得,您的夫人在败您的家吗?”
    “她太追求奢华了,”格仑利希先生恼怒地说。
    这一点冬妮并不想争论。她平静地向后仰靠着,双手揣在怀里,手摆在睡衣的天鹅绒带子上,上嘴唇带着些刁钻的神情撅着,她说:“不错……我是这样。这件事很清楚。这是我从妈妈那儿学来的。喜欢奢华的风尚是克罗格家族的传统。”
    她本想以同样平静的语调宣布,她性格的确轻佻、急躁、喜欢寻隙。对她来说接受自由意志和性格自我发展是根本不可能的,相反地,它使她以一种几乎可以说是宿命的冷静去接受自己的性格……她不想区别它,也不想有所改正。她的思维形式已经渐渐形成一种固有的模式,认为无论是什么癖性,好的也罢,歹的也罢,都是天生而来,世代相传的,因之也都是可尊敬的,它们都有着充分的生存理由。
    格仑利希先生已经吃完早饭,炉火的暖气和雪茄的香气交织在一起。
    “您还有兴趣吗,凯塞梅耶?”主人问道……“您再吸一支吧。我再给您斟一杯葡萄酒……您准备和我谈什么?很紧急吗?发生了什么大事?……这里是不是太热了?……一会儿咱们一起坐车进城去……吸烟室比这里凉爽一点儿……”但这一切,凯塞梅耶先生丝毫不领情,好像他要说:您说这些话一点也不顶事,亲爱的!
    最后大家站了起来,冬妮留在餐室里照管着使女收拾餐具,她的丈夫和这位业务上的友人穿过小书房,他心事重重地用手指捻弄着左边的胡须尖,低着头在前面走,凯塞梅耶先生紧紧跟在后面一同走进吸烟室。
    十分钟过去了。冬妮在客厅里耽搁了一会,亲手把原本已经很干净的胡桃木桌面擦拭得光泽闪闪。然后她慢慢地从餐厅走回起居室。她的步伐十分安详、端庄。布登勃洛克小姐作了格仑利希太太以后显然一点也没有减少过去的骄矜。她把身躯挺得笔直,下额微微向后收敛着一些,永远带着施舍的表情俯视一切。她的一只手拿着一只精巧的油漆的钥匙箧,另一只手轻巧地插在深红色睡衣侧面的口袋里,而睡衣上松软的大皱褶则有意让它在身上来回摆动。然而从她嘴角上天真纯洁的神情却可以看出来,她的这一切端庄矜持只不过是她那无限童稚无邪的游戏的一种表现而已。
    她在小书房里来回走了两遍,细心地用小水壶把所有的绿色植物都浇了个遍。她非常喜爱她的棕榈,因为这些棕榈树长得枝茂叶盛,更使屋子里平添了许多华贵气象。她小心的侍弄着这些绿色植物,先是抚摸了一下粗茎上滋生出的一支新芽,又轻轻地摩挲了一会那些庞大绮丽的叶面,用剪刀从这里那里剪去一两个枯黄的尖儿……突然她的注意力被吸烟室里的谈话吸引过去。谈话几分钟以来已经变得非常热烈,这时声音忽然提得这么高,以致在小书房里的每个字也能清清楚楚地听到,虽然当时门关得很紧,窗帘也很厚。
    “我请您小声点!看在老天爷面上,您别发这么大的火,”听得出这是格仑利希先生的喊声,他那柔细的嗓子生来就不适合与人争吵,听去仿佛是在尖叫。“您再抽一支雪茄吧!”他补加了一句,仿佛在讨好对方。
    “好,非常感谢,请您给我一支,”那位银行家说,接着出现了片刻沉默,凯塞梅耶先生一定正在点烟。一会儿听见他说:“简短地说,您是否同意我的建议?不是这样就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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