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哪儿来,还是滚回哪儿去吧!我叫人马上赶走你,他们会把你赶走的!”格鲁申卡疯狂地喊着,“傻瓜,我真是傻瓜,竟自己折磨了五年!而且也并不是为了他折磨自己,而是由于愤怒折磨自己!再说这也根本不是他了!难道他是这样的么?这倒象是他的父亲!你从哪儿买来了这么副假发?那一个是鹰,这一个是蠢鸭。那一个是老笑,老给我唱歌的。……我,我还流了五年眼泪哩,我这个该死的傻瓜,我这个下贱、不害臊的女人!”
她倒在椅子上,用手捂住了脸。正在这时,左首房间忽然传来终于聚齐了的莫克洛叶的姑娘们的合唱声,——一支热闹泼辣的舞曲。
“简直是瞎闹!”佛罗勃莱夫斯基突然气冲冲地大吼起来,“老板,把那些无耻的女人赶走!”
老板听到喊叫的声音,知道客人们吵了嘴,早就在门外好奇地张望,现在立刻走进屋里来了。
“你嚷什么?想嚷破嗓子么?”他用简直叫人诧异的不客气的态度对佛罗勃莱夫斯基说。
“畜生!”佛罗勃莱夫斯基刚开口要骂。
“畜生么?我问你刚才赌的是什么牌?我递给你一副牌,你把它藏起来!你用作假的牌赌钱!告诉你,为了使用假牌我可以把你送到西伯利亚去,因为这跟造假钞票一样。……”
他走到沙发边,把手指伸进沙发背和靠垫中间,从那里掏出一副没有拆开过的纸牌。
“这就是我的那副牌,还没有拆开过!”他举起牌来,给周围的人看。“我在那边看到他把我的这副牌塞进缝里,拿出自己的一副来顶替。你是骗子,不是上等人!”
“我还两次看见那位先生偷换牌哩。”卡尔干诺夫大声说。
“真可耻,真可耻!”格鲁申卡紧握双手,喊了起来,真的羞愧得脸都红了。“天啊,怎么成了这样的人了!”
“我也想到过。”米卡大声说。但是他刚说完这句,就见佛罗勃莱夫斯基老羞成怒地朝格鲁申卡举拳威吓,喊了起来:“你这婊子!”但是他的话还刚出口,米卡立刻冲到他面前,两手抓住他,举了起来,一转眼就把他从大厅里送进了右首的屋子,就是刚才他领他们两人进去的那一间。
“我把他摔倒在地了!”他很快回进屋来这样宣布,由于激动而喘着气。“这混蛋,居然还敢打架。但是他回不来了!……”他关了一扇门,把另一扇开着,对那个小个子波兰人喝道:
“阁下,劳驾也到那里去吧!请吧!”
“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我的老爷子,”特里丰-鲍里赛奇说,“你把你输给他们的钱收回来呀!那就等于是从你身上偷去的一样。”
“我不想收回我那五十卢布了。”卡尔干诺夫忽然说。
“我的二百也一样,我不要了!”米卡说,“我无论如何不想收回了,让他留着算作自我安慰吧。”
“妙极了,米卡,真是好样儿的,米卡!”格鲁申卡叫道。她的声音里露出十分忿恨的语气。小个子波兰人气得脸色发紫,却一点也没有放下他那副架子,他刚要向门里走去,又停下来,忽然对格鲁申卡说:
“小姐,假如愿意跟我走,就一块儿去。要是不愿意,那就再见吧!”
说着,他一面由于恼怒和自觉伤了面子而不住喘着气,一面大摇大摆地走进门里去。这人的性格很特别,他在发生了这一切以后还没有断绝格鲁申卡会跟他走的指望,他对自己的估计竟有那么高。米卡等他走进去以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把门锁锁上。”卡尔干诺夫说。但是从里面发出嗒的一声,他们自己把门锁锁上了。
“妙极了!”格鲁申卡又忿恨而毫不留情地嚷道,“妙极了!就该得到这样的下场!”
一场几乎是狂欢豪饮,谁都可以参加的宴会开始了。格鲁申卡首先嚷着要酒喝:“我要喝酒,喝得烂醉,象上次一样,你记得,米卡,你记得,上次我们在这里是怎样交上朋友的!”米卡自己也好象在梦呓里一样,预感到了“自己的幸福”。然而格鲁申卡不时赶他:“去吧,去快乐一下,对他们说,让他们跳舞,大家快乐一下,‘茅屋,你也跳吧,火炉,你也跳吧’,象上次一样,象上次一样!”她继续叫嚷着,兴奋得要命。米卡连忙跑去吩咐。合唱队是聚在隔壁的屋子里。他们自己一直坐着的这一间本来就不大,而且用花布的帘子隔成两半,帘子里面也放了一张大床,床上铺着鸭绒褥子,同样高高地堆着那样的花洋布枕头。这所房子里的四个“上等”房间里都有床铺。格鲁申卡紧靠门坐着,米卡把安乐椅给她移了过来:她“当时”第一次和他一起在这里豪饮的那一天也是这样坐的,她就坐在这里听唱歌看跳舞。召来的姑娘们和上次一样。奏小提琴和三角琴的犹太人也来了,最后望眼欲穿的,载着酒和食品的马车也终于赶到了。米卡忙乱起来。闲人也陆续走进屋来张望,这是一些农民和村妇,他们已经睡下,却被吵醒了过来,料到跟一个月以前一样,又有难得的美味在等着他们了。米卡回忆一个个人的脸,同相识的人打招呼,拥抱,打开酒瓶,给所有来的人都斟上酒。只有姑娘们最贪喝香槟酒,男人们更喜欢喝罗姆酒和白兰地,尤其是滚烫的潘趣酒。米卡吩咐给全体姑娘们煮可可茶,整夜不断地烧旺着三只茶炊,给每个来参加的人煮茶和潘趣酒:谁想喝就尽管喝。总而言之,出现了一个荒唐的、乱糟糟的场面,但是米卡却正好象如鱼得水,越是荒唐他的兴致越高。任何一个农民如果在这时候向他借钱,他都会立即掏出他那一大把钞票来,数也不数就随手分散。大概正因为这样,所以那个老板特里丰-鲍里赛奇为了保护米卡,差不多寸步不离地一直围着米卡的身边转,好象已打定主意一夜不睡觉,但同时却也不大喝酒——只喝了一小杯潘趣酒,决定按他自己的想法来密切照顾米卡的利益。他在必要的时候会和蔼而且谄媚地阻止他,劝他,不让他象“上次”那样,随便分给农民们“雪茄烟和莱茵葡萄酒”,尤其是钱,他看见姑娘们喝利口酒,吃糖果,非常生气。“她们全是些生虱子的贱货,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他说,“我如果每人踢她们一脚,她们还要看作是荣幸,她们就是这样的贱货!”米卡又想起了安德列,吩咐给他送一杯潘趣酒去:“我刚才侮辱了他。”他用变得微弱而温和的声音反复这样说。卡尔干诺夫不想喝酒,而且起初很不喜欢姑娘们的合唱,但喝过两杯香槟酒以后,竟十分快乐起来,到各个屋子里转来转去走,不住地笑,对一切人和一切事都赞不绝口,既夸奖歌唱,也夸奖音乐。醉醺醺、乐呵呵的马克西莫夫不离他左右。格鲁申卡也有点醉了,指着卡尔干诺夫对米卡说:“他是个多可爱、多有趣的孩子啊!”米卡听了就连忙兴高采烈地跑去跟卡尔干诺夫和马克西莫夫接吻。哦,他已经预感到了很大的希望。她还没有对他说过什么要紧的话,甚至显然故意迟延着不说,只是用温和然而热烈的眼光偶然对他看一眼,后来她终于忽然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用力拉他到身边来。她当时还坐在门旁安乐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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