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是说笑话,对不起。我想的可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但是对不起:谁会对你转告得这么详细?你从谁那里听来的?当他谈论你的时候,你总不会亲自在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家里吧?”
“我不在那里,可是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在场,我亲耳听见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说的。既然你愿意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他不是直接对我说的,是我偷听来的,自然并不是有意要这样,因为当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在隔壁屋里的时候,我一直坐在格鲁申卡的卧室里不敢出来。”
“啊,是的,我忘了她是你的亲戚。……”
“亲戚?格鲁申卡是我的亲戚?”拉基金忽然叫起来,脸涨得通红,“你发疯了么?神经有毛病吧!”
“怎么?难道不是亲戚么?我听人说是这样的……”
“你会从哪儿听说这样的事?哼,你们这些卡拉马佐夫家的先生们,自己夸耀是家世久远的大贵族,可是你父亲却跑来跑去在人家饭桌旁当小丑,求人家恩赐,在厨房里找碗饭吃。就算我只是牧师的儿子,在你们贵族面前连草芥也不如,但是不必这样快乐而又放肆地侮辱我吧。我也有名誉,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我不可能是格鲁申卡的亲戚,一个娼妓的亲戚,请你明白这一点!”
拉基金真气极了。
“请原谅,看在上帝的面上,我万想不到你会这样生气。再说,她怎么是娼妓呢?难道她是……这类的女人么?”阿辽沙忽然脸红了。“我再对你说一遍:我真的听人家说你们是亲戚。你常到她家去,又自己对我说你同她没有爱情的关系。……我从来没有想到,你竟会这样瞧不起她!难道她真的该受轻视么?”
“我到她家去自有原因,这不干你的事。关于亲戚一层,不是你的哥哥就是你的父亲,倒说不定会把她和你拉成亲戚关系的,可不是和我。哦,我们到了。你最好到厨房里去吧。哎哟!什么事情?那边出了什么事情?来晚了么?他们大概不至于吃得这样快吧?是不是又是卡拉马佐夫家的人捣起乱来了?一定是这样。那不是你父亲?在他后面的是伊凡-费多罗维奇。他们从院长屋里冲出来挤着往外走。伊西多尔神父从台阶上朝他们的背后吼叫。你的父亲也吼叫着,还挥舞着手。一定在骂人。噢,你瞧,米乌索夫也坐上马车要走了,你瞧,已经走了。连马克西莫夫地主都在跑。一定出了乱子;这么说,根本没有吃饭!是不是他们把院长给揍了?要不然也许是他们挨了揍了!这才该哩!……”
拉基金并没说错。真的出了乱子了,一个前所未闻、出人意料的乱子。而一切都出于“灵机一动”
当米乌索夫和伊凡-费多罗维奇一道走进院长房间的时候,他这个真正体面而高雅的人心里,很快地产生了一种特殊的高雅心理,他开始觉得生气很可耻。他暗地感到,既然自己实际上早该对这个卑贱的费多尔-巴夫洛维奇轻视到极点了,那又何必在长老的修道室里为他失去冷静,以致弄到象刚才那样不能自制。“至少修士们是没有什么错处的,”他在院长屋外的台阶上忽然决定,“如果这里也都是些体面人,——这位当院长的尼古拉神父大概也出身贵族,——为什么不对他们和气些,亲热些,客气些呢?……我不再辩论了,甚至准备唯唯诺诺,用和气来吸引人,并且……并且……最后向他们证明,我不是这个伊索、这个小丑、这个滑稽戏子的同伙,我和他们大家一样,是上了当。……”
关于争论中的伐木、捕鱼这些事(林子和河究竟在哪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决定对他们完全让步,一劳永逸,今天就了结,再说这一切也根本不值几个钱。自己对修道院提出的诉讼决计撤回。
所有这些善意,在他们走进院长的餐室的时候,更加确定了。其实院长并没有餐室;因为实际上这所房子只有两个房间,当然,比起长老那里来,要宽敞而且方便得多。但是屋内的陈设也没有特别舒适的地方:家具包着皮子,是红木的,二十年代的旧式样;连地板都没有漆过。然而一切都干干净净,窗台上有许多珍贵的花草。此刻显得最奢侈的自然还是一张陈设豪华的饭桌,虽然这也只是相对地讲:桌毯是清洁的,餐具是亮晶晶的;有三种烤得很好的面包,两瓶葡萄酒,两瓶修道院里出产的出色的蜜,一大玻璃瓶修道院里自做的、附近闻名的酸汽水。但没有伏特加酒。据拉基金后来讲,这次的这顿饭预备了五道菜:鲟鱼汤外加鱼馅油酥饺;做得似乎十分别致的美味白煮鱼;随后是红鱼丸子,冰淇淋和什锦煮水果,最后是凉粉冻。这是拉基金忍不住,特地到院长的厨房里转了一下才打听出来的。他同厨房里也有关系,他到处有熟人,到处有人给他提供消息。他有一颗很不安静的、忌妒的心。他完全意识到自己有相当的能力,但由于自视过高,把这种能力神经质地夸大了。他确切知道自己将做出某种事业,但使十分爱他的阿辽沙感到痛苦的是他的好友拉基金并不诚实,却又自己毫无自知之明,相反地,还因为自知不会偷窃桌上的钱,就完全肯定自己是最最诚实的人。在这一点上,不但阿辽沙,就是世上任何人也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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