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老爷子的心情不好,要是他心上没有伤痛,他是不会跟我谈到挨饿的缪斯女神的。我注视着他的脸:他脸皮焦黄,眼神里似有一种困惑,似有一种疑问,但是他又百思
不得其解。他显得有点心神不定,而且异常焦躁。他的妻子不安地抬起头来看看他,摇摇头。有一次,他转过身去,她便偷偷地向我摆了摆头,让我看他。
①希腊神话中的文艺女神。
“娜塔利娅尼古拉耶芙娜①的身体好吗?她在家吗?”我问心事重重的安娜安德烈耶芙娜。
“在家,小老弟,在家,”她答道,好像对我的问题难以回答似的。“她一忽儿就出来看您。可不是闹着玩的!三星期不见面了!她不知怎么变得有点那个了——简直摸不透她
到底是怎么啦:有病呢还是没病,真是的!”
她说罢便胆怯地看了看丈夫。
“什么?她什么事也没有,”尼古拉谢尔盖伊奇不乐意而又生硬地插嘴道,“身体很好。就这样,姑娘家长大了,不再是个娃娃了,不就是这么回事吗。谁闹得清姑娘家心
里面有什么烦恼和怪念头?”
“唉,可不是怪念头吗!”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用一种埋怨的声音接口道。
老爷子闭上了嘴,用手指敲着桌子。“上帝,难道他们中间出了什么事了?”我害怕地想。
“我说,怎么样,你们那里怎么样?”他又开口道,“B在干吗?还在写评论吗?”
“是的,还在写,”我回答。
“唉呀,万尼亚,万尼亚!”他挥了挥手,最后道,“现在评论又顶屁用!”
房门开了,娜塔莎走了进来。
她手里拿着帽子,进屋后把帽子放在钢琴上;然后走到我身边,默默地向我伸出了手。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她好像想对我说什么话,说句什么表示寒喧的话,但是又什么也
没说出来。
我俩已经三星期没见面了。我带着一种困惑和害怕望着她。这三星期来她发生了多大变化啊!当我看到她那塌陷的、苍白的脸蛋,像患热病似的干裂的嘴唇,两眼在长而黑的
睫毛下闪烁着火热的光和一切都豁出去了的决心时,我感到一阵心酸。
①娜塔莎的名字和父称。
但是上帝,她多么漂亮啊!无论过去还是以后,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像在这不幸的一天那么漂亮。难道这就是那个,那个娜塔莎,难道这就是那个小姑娘?仅仅一年前,她的两
眼还紧紧地盯着我,一边听我读小说,一边还跟着我毅动嘴唇,而且吃晚饭的时候还那么快活,那么无忧无虑地哈哈大笑,跟她爸爸和跟我开玩笑。难道这就是那个在房间里,低
着头,满脸羞得通红,对我说“我爱你”的娜塔莎吗?
传来了雄浑的钟声,宣召大家去做晚祷。她打了个寒嘴,老太太画了个十字。
“你准备去做晚祷吗,娜塔莎,听,已经打钟了,”她说,“快去吧,娜塔申卡①,快去祷告祷告吧,反正很近!同时可以出去走走。老坐在家里干吗?瞧,你脸色多苍白,
像中了邪似的。”
“我……说不定……今天就不去了,”娜塔莎几乎像耳语似的慢腾腾地低声道,“我……不舒服,”她又加了一句,脸色白得像块白布。
“还是去的好,娜塔莎;你刚才不是还想去吗,而且,瞧,把帽子也拿来了。去祷告祷告吧,娜塔申卡,求上帝保佑你健康,”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劝她道,一面胆怯地望着
女儿,好像怕她似的。
“是啊是啊,去吧;再说也可以出去走走,”老爷子也不安地注视着女儿的脸,补充道,“你妈说得对。让万尼亚陪你去吧。”
我似乎觉得,娜塔莎的嘴上掠过一丝苦笑。她走到钢琴旁,拿起了帽子,戴在头上;她的两手在发抖。她的一举一动似乎都是无意识的,好像她根本不明白她在做什么。父亲
和母亲注意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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