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谁,现在站在她的身旁,都要可怜她——可怜她倒不是因为她受了这样狂风骤雨的摧残;也不是因为她除了冢里的枯骨,完全和世人隔绝;可怜她却是因为她显出来的另一种苦恼,一种从她的身体受感情的激动而轻微摇撼的动作上看得出来的苦恼。极端的不幸分明易见地压在她身上。只听淅淅沥沥的雨点儿,从她的雨伞上滴到她的斗篷上,从她的斗篷上滴到石南灌木上,从石南灌木上又滴到地面儿上,在这种淅沥的声音之中,能听见跟它很类似的另一种声音,从她的嘴里发了出来。外界泪痕淋漓的景象,在她的脸上重复出现。她的魂灵依以翱翔的羽翼,都让她四围到处都是的残酷障碍和阻拦,给触伤撞折了;即便她自己能看出来,她很有希望到蓓口、上轮船、驶到对岸的口岸,那她也不会露出任何比较轻快松泛的意思来的,因为其余的一切,还都是毒恶得令人可怕的呀。她高声自己说起话来。我们想,一个女人,既不老,又不聋,既不痴,又不癫,却竟会呜咽啜泣,高声自说自道起来,那情况一定是沉痛的了。
“我走得了吗?我走得了吗?”她呻吟着说。“要我委身于他,他并不够那么伟大啊!要他满足我的愿望,他并不够那么崇高啊!……假使他是叟勒,或是拿破仑么,啊!——但是为了他而破坏了我的结婚誓言——那这种奢侈可就太可怜了!……然而我可又没有钱,可又自己走不了!就是我走得了,那我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幸福可言哪?我明年仍旧得跟今年一样,勉强一天一天地挨下去,明年以后,仍旧又得跟以前一样。我都怎么要强来着啊,可是命运又怎么老是跟我作对啊!……我就不应该有这样的遭遇!”她在一阵悲愤的反抗中,癫狂昏乱地说。“哦,把我弄到这样一个恶劣的世界上来,有多残酷哇!我本来是能够作好多事情的啊,可是一些我控制不了的事物却把我损害了,摧残了,压碎了!暧呀,老天哪,我对你一丁点儿坏事都没作过呀,那你想出这么些残酷的刑罚来叫我受,你有多残忍哪!”
游苔莎仓促离家那时候,老远偶然看见的那点亮光,是从苏珊-南色家的窗里发出来的,那本是游苔莎原先想到了的。但是屋子里那个女人那时候正在那儿作什么,她却没想到。原来苏珊那天晚上头一次看见游苔莎走过去以前还不到五分钟,她那病着的孩子曾喊过:“妈呀,真难受哇!”因此那位当妈的就又认为,一定是游苔莎近在跟前,又在那儿施行邪术魔法了。
因为这种情况,所以苏珊作完了夜工以后,并没按照平常的习惯,跟着就去睡觉。她一心想要把她想象中那位可怜的游苔莎正在施行的邪术镇压下去,就忙着去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迷信法术去了。那种法术,无论对谁一用,都能把他治得丝毫无力,形销骨毁,并且化为乌有。那种办法是那个时候爱敦荒原上人所共知的,到现在还没完全绝迹。
只见她拿着蜡走进一个里屋,那儿除了别的烹饪家具以外,还有两口棕色的大个浅锅,盛着一共也许有一百多磅的稀蜂蜜,本是那年夏天蜜蜂的出产。锅上面搁板架子上是一堆又光滑又坚实的半圆形黄东西,全是蜂蜡,也是那年夏天蜂窝里的出产。苏珊把这一大块东西拿起来,先从它上面切下薄薄的几片儿,然后把这几片儿都乱堆在一个铁杓子里。她拿着那铁杓子又回到起坐间,把铁杓子放到壁炉里发热的残火上。刚一等到蜂蜡化到湿面那样软硬的时候,她就把那些薄片儿捏到了一起。她的面目现在显得更聚精会神了。她开始把蜂蜡捏塑传弄;从她那种捏塑抟弄的态度上看来,显而易见是她心里已经有一个样子在那儿,她现在正想要把蜡捏成那种样子。只见那样子是一个人形。
她把那个略具规模的人形,融化捏弄,这儿掐一下,那儿扭一下,有的地方去掉一块,又有的地方又联上一块,约莫一刻钟的工夫,就做出一个大约六英寸高下、约略像个女人的蜡像来,她把它放在桌子上,让它变冷变硬了。同时她拿着蜡烛去到楼上她那孩子躺着的地方。
“乖乖,今儿过晌儿,游苔莎太太身上穿的,除了那件黑长袍,你还看见有别的东西没有?”
“她的脖子上围着一条红带子。”
“还有别的没有?”
“没有了——哦,脚上穿着一双绊带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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