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阁寺(69)

2025-10-09 评论

  昨日的女人把我太当做一般人来接待了,所以我今天将前几天在旧书店里买来的一部!日文库本的书揣在衣兜里前去了。这是贝卡里亚的(犯罪与刑罚),这部十八世纪意大利刑法学者撰写的书,是启蒙主义与合理主义的古典式的精神份饭,我刚读了几页就把名扬在一边了。不过,说不定这女人对本书的书a会有兴趣呢。
  鞠子与昨日一样,用微笑来迎接了我。虽说是同样的微笑,但却全然没有留下“昨日”的痕迹。而且在她对我的亲切中,虽然有点类似对在某个街角上会见某人所表示的那种亲切的成分,但这也是由于她的肉体像某个街角上的东西的缘故吧。
  我们在小客厅里交盏痛饮,已经不显得那么生硬了。
  “今天您还是按时来找她呀,年纪轻轻的,倒蛮多情啊。”鸨母说道。
  “不过,每天都来,不会挨老师的骂吗?”鞠子说。她看到被看守了的我露出了惊慌的神色,接着又说道:“我明白了。现在净是剃背头的,理平头的肯定是和尚。据说,如今成了名僧的那些先生,他们年轻时大都光顾过这里……来!咱们唱歌吧!”
  话刚落音,鞠子没头没脑地开始唱起港湾女人之类的流行歌来。
  第二次行为是在已经熟悉的环境中,毫不迟误地轻松而安乐地进行的。这回,我似乎也瞥见了快乐,但那不是想像一类的快乐,而只不过是自觉适应了这种情事的一种自我堕落的满足罢了。
  位事过后,女人以大姐的口气给我以感伤式的训诫。这种训诫把我一瞬间仅有的感兴扫得荡然无存。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多来这种地方啊。”鞠子说,“我认为你是老实人,不要在这种地方陷得太深,还是老老实实地将精力放在生意上好啊。虽然我很愿意你常来,但我相信你会明白我讲这番话的心意,因为我把你当做弟弟来看待的啊!”
  鞠子大概是从什么无聊的小说学来这段对话的吧。她讲这番话时,心情并不显得特别沉重,她只是把我作为她的对象,以构成一个小小的故事,她期待着我共同卷进地所制造的情绪中。倘使我响应而痛哭的话,效果就会更好了。
  可是,我并没有这样做。我冷不丁地从枕边拿起《犯罪与刑罚》摆在她的眼前。
  鞠子顺从地翻了图文库本。她什么也没有说,就把书扔回了原处。这本书早已从她的记忆中消失了。
  我本来期望她能在与我邂逅的这种命运中预感到一点什么,期望她哪怕是稍许给我接近世界没落助以一臂之力。我觉得对她来说,这不应是无关紧要的事。这种焦虑的结果,我终于说出了不应该说的事。
  “一个月……是啊,我想,在一个月之内,报纸会大登特登我的消息的。到那时候,你就会想起我的吧。”
  刚把话说完,我顿觉心脏在激烈地跳动。鞠子却笑了起来,笑得Rx房也晃动了。她隐约地望着我,咬着和服袖,强忍住了笑。可是,新的笑又涌了上来,她笑得前仰后合、全身震颤起来。什么事这么好笑呢?毫无疑问,鞠子也无法说清楚。她觉察到这一点,就止住了笑。
  “有什么可笑的呢?”我提出了这样愚蠢的问题。
  “还说呢,你还在撒谎呀!啊,真滑稽。你谎撤得太逼真了。”
  “我可不撒谎。”
  “算了,别说了。啊,真滑稽,笑煞人哩。满嘴谎言,还佯装一本正经。”
  鞠子又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实际理由很简单,也许只不过是由于我鼓足劲说话,给巴更加厉害的缘故吧。总之,鞠子完全不相信我的话了。
  她不相信了。即使眼前发生地震,她肯定也不会相信的。即使世界崩溃,也许谁有这个女人不会崩溃吧。为什么呢?因为鞠子只相信事件是按自己的思路发生的。可是,世界不可能按鞠子的想像那样崩溃啊。鞠子是决没有考虑这种事的机会的。在这一点上,鞠子很像柏木。鞠子就是女人中不考虑自己思路以外的事的柏木。
  话题中断了。鞠子依旧裸露着Rx房,哼着歌曲。这歌声中夹杂着苍蝇的振翅声。苍蝇在她的四周飞来飞去,偶尔落在她的Rx房上,她只说声:“真痒痒啊!”却无意去驱赶它。苍蝇落在Rx房上的时候,像是粘在上面似的。令人吃惊的是,对鞠子来说,这并不完全是一种爱抚。
  屋檐上,雨声淅沥,恍如只有那儿在下雨。雨点失去了扩大的能力,迷失在这条街的一角,呆立不动。这雨声犹如我所在的地方,远离了无垠的黑夜,仅局限在枕边纸灯笼的昏暗灯光下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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