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饶之海(124)

2025-10-09 评论


  本多早已忘了暑热,也忘了很少离嘴的香烟。他注意到,面前烟灰缸里的烟蒂一点也未增加。

  “哎呀!”

  他刚要伸直胳膊扯平白色桌布上堆拥而起的皱折,邻座的宫司忽然喊出了声,只见裁判正在交叉挥动着小旗。

  “好剑呀!刚才差一点被刺中胸部。”宫司说道。

  少年饭沼在苦苦思索着如何逼近动辄就退到远处去的对手。只要他往前迈出一步,对手也会相应退后一步,防守得非常严密,好像周身裹满了狡猾的海藻。

  “杀——!”

  饭沼猛地冲杀过去。对方立即冷笑着进行防御,两人的剑锋随即相交在了一起,彼此相持不下。

  两柄竹剑几乎直立着搅在了一起,如同停泊着的船只上的桅杆在微微摇晃。胸铠就像船体一般闪现出光泽,好似敌对双方正奋力共同支撑起一片绝望的蓝天。急迫的呼吸、流淌着的汗水、紧绷着的肌肉、被对峙着的力量熬干了水分的急于取胜的焦躁情绪……这些都充溢在两个人所形成的这一组均衡的图形之中。

  就在裁判为打开这僵局而要喊出“停止”时,少年饭沼借助对方压过来的微小推力,飞身闪到一旁,用竹剑平砍在对方的胸铠上,发出了酣畅的击打声。

  两位裁判举起了小白旗,观众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本多这才点上了香烟。可是,面对那支在桌布上的阳光中泛着微弱火色,也不知是否点着了的香烟,本多又立即失去了兴致。

  少年饭沼脚下的泥土上,散布着血滴一般黑色的汗水斑点。他由蹲姿立起时,从他那沾上尘土的蓝色裤裙的裙裾下,苍白的阿基里斯腱好像冲天飞起似的猛地凛然伸展开来。

  饭沼三段选手战胜了五个人,第一场比赛就这样结束了。
  五场比赛全部结束后,白军为获胜方,饭沼则被授予个人优胜奖的银杯。上前接受奖杯时,他脸上的汗水早已擦拭干净,红扑扑的脸颊上隐约现出胜利者那恬适的谦虚。像这样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本多在自己的身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本多很想同这个少年谈谈他的父亲,却被催促着带往另一间大殿去吃午饭,因而错过了这个机会。吃午饭时,宫司对他说道:“您不上山去看一看吗?”
  本多从大厅里望着照射在庭院里的强烈阳光,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宫司再次强调说:
  “当然喽,一般人是不准进山的,平素只允许那些非常虔诚的老资格敬神者进山。那可是很森严的哟。据说,在山顶膜拜过磐座①的人,会感受到一种神秘,觉得恍若被电打雷击了似的。”
  本多再次看了看照耀着庭院草坪的夏日阳光,想像着如此明亮的神秘,不禁怦然心动。
  他所能接受的神秘,首先必须是光明正大的。假如真有一种无所不在的明晰的神秘,他或许会转而信奉它。如果神秘仅仅是一个奇迹性的例外,只是一种现象,那么,它也就无异于隐藏在微明之中。倘若神秘果真能够存在于毫不留情的日光之下,这个神秘就一定属于一个严谨的法则,也就是说,属于本多的那个世界。
  饭后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在一名祢宜的引导下,本多往参道那绿荫遮掩的缓坡上走去。五六分钟后,便来到了摄社的狭井神社。正确地说,是叫狭井坐大神荒魂神社。依照惯例,要先在这里进行参拜,接受祓楔之后才能登山。
  一座用朴素的柏树皮葺就屋顶的拜殿掩映在杉树丛中,使人觉得这的确是一所慰藉荒魂的神社。屋脊后有几株细高、挺拔的红松,让人们联想起古代那些挂着红鞘长刀的轻捷的武士。
  接受祓楔之后,祢宜把本多交给了一位待人殷勤、脚穿胶底鞋的50岁上下的向导。来到山口时,本多第一次看到一枝低矮的野百合花。
  “这就是明天的三枝祭要用的那种百合花吧?”
  “是的。只在这座神山上是怎么也采不够三千枝的,所以,已经从附近摄社的末社①采集来了,眼下正养在正殿里,要让今天参加奉纳比赛的学生们把百合花运送到奈良去。”
  ①神明镇坐之所。
  向导这么答道,同时提醒本多,昨天下了场雨,黏土质的险峻山道上还很滑溜,要注意自己的脚下。向导一边说着,一边领头往山上爬去。
  三轮山方圆大约四里,包括西边大神神社背后的大宫谷在内的禁区范围内,散布着99条峡谷。爬了不一会儿,便看到了右边栅栏里的禁区。禁区内的红松树下杂草茂密,在晌午阳光的照耀下,红松的树干闪现出玛瑙般的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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