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就在中尉的木刀眼看就要劈落在头顶的瞬间,阿勋猛地向左后方撤出一步,收回举刀过顶的右手,由后方大幅度地抡刀向对方面部猛击过去。
中尉那犀利的目光睨视着,阿勋的木刀就要劈落在他那只有发茬的头顶。阿勋感到,在那一瞬间,对视着的目光比任何语言更为迅疾进行了对话。中尉的鼻梁和面颊毫无保留地被日光灼得黝黑,可额头却因为军帽帽檐遮住了的缘故而依然很白,因此浓密的眉毛也就越发引人注目。阿勋的木刀对准中尉那块白色的额头全力劈去,像是要把那里劈成碎片。
猛劈过去的木刀,却在就要劈到头顶之前停住了。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两人又在空中进行了一次对话,这是比光还要迅疾、直观的交流。
阿勋把劈向中尉头顶的木刀往下一沉,又指向了他的咽喉,然后从容不迫地摆出从左侧举刀过顶的架势,并表示出自己的遗憾之意。
第一个回合就这样结束了。两人又一次把刀向右边平伸,开始了第二个回合的较量……
冲洗去汗水后,在回营房的归途中,年轻的中尉由于身心都很清爽,便以同辈人的语气同阿勋聊了起来。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如实地了解了阿勋的剑道水平的缘故。
“你听说过有关洞院宫治典王殿下的传闻吗?”
“没有。”
“现在他正在山口县任联队长,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殿下出身于近卫骑兵,虽然兵种不同,但在我出任军官时,一位土官学校的同学曾领我去拜谒过他,所以在那以后便总是堀、堀地惦记着我。殿下胸怀大志,特别喜欢关照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对部下关怀备至,一点儿也不高傲、自大,是一位刚毅、卓识的军人亲王。怎么样,我领你去拜谒一次?如果知道还有你这样的青年,殿下不知会有多么高兴呢!”
“那就麻烦您了。”
阿勋并不那么想结识身份高贵的人物,但想到这是中尉的特殊厚意,也就答应了。
“殿下曾通知我,要在夏季里来东京四五天,让我也去玩,那时我带你一起去吧。”堀中尉说道。
处置好镰仓①的终南别墅后,松枝侯爵便来到了轻井泽消夏。当那位在轻井泽拥有很大别墅的新河男爵邀请他赴晚宴时,却有一桩事情使得侯爵感到实在无可奈何。那就是应邀而至的客人全都是“被攻击”的对象,只有松枝侯爵一人从未遭受过“攻击”。
侯爵不仅没有收到过威胁信,甚至连比较温和的信件也没收到过。左右两派的人物都与他不通音信。每当审议哪怕稍稍带有一点儿革新味道的法案时,这位年逾花甲的贵族院议员都会助上一臂之力,使审议拖延下去,然而却并没有因此而招致过任何非议。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因而侯爵便把往昔的事一一加以回忆,想起曾蒙受的惟一一次来自右派的攻击,是饭沼在19年前写下的那篇奇怪的署名文章。如果把这一切都联系起来考虑,便可以推测出,正是饭沼这位惟一的攻击者在暗中悄悄保护了侯爵。
①镰仓市,位于神奈川县三浦半岛西北部。
这种推测严重伤害了侯爵的尊严,而且,有些地方也越想越觉得不符合情理。凭侯爵的地位,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查明事情的真相。可要是结果证明了这个推测,那就说明自己确实受到过饭沼的恩惠,将使自己更加不悦。反之,如果推测得不正确,自己也将陷入尴尬的境地。
新河家的晚宴总是小题大作地搞得过分威严。晚宴开始后,各位客人带来的便衣警卫也同时在相邻的房间里开饭。他们的人数与客人基本相等,因而新河家便要同时准备从餐具到菜肴都截然不同的两套饭菜。那裁剪蹩脚的便衣西服,那锐利而又游移不定的视线和鄙俗的相貌,那无声地咀嚼着、一有些微声响便一齐向发声处敏捷地扭过头去的猎犬一般的表情,那在饭后争先伸手抓过牙签剔牙时的肆无忌惮的神态,……所有这一切,都在便衣警察的晚餐席上大放着奇光异彩。然而令人伤心的是,在这众多的便衣中,却惟独没有松枝侯爵的警卫。
侯爵并不想人为地改变这种极为尴尬的状况。既然警察认为侯爵的身边绝对安全,自己再要求提供警卫人员,那就只会成为笑柄了。
侯爵非常不愿意正视这样的事实:在这个时代,只有人身的危险,才是一个人现实性的权势的保证。
因此,尽管离新河别墅很近,可以步行去那里,可当侯爵夫妇前往时,还是特地乘上了自家的林肯牌轿车。为了不让丈夫右膝关节的病痛发作,夫人把折起的毛毯盖在他的膝头。这是因为,新河家有在室外饮用餐前酒的习惯,直到太阳下山、气温下降。那时,负责保卫的便衣警察们,便要在以浅间山为背景的宽敞庭院里的白桦林中,一直站到身影模糊的时分。上司指示过他们不要搞得太显眼,结果,他们反倒像是暗地里盯着庭院里那些饮酒客人的刺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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