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饶之海(166)

2025-10-09 评论

  “因此,从一开始就应当把猛兽牢牢地关闭在黄金储备这座黄金兽笼中。再也没有比这座黄金兽笼更为安全的了。这个兽笼伸缩自如,猛兽变大时,兽笼的栅栏也将变粗,猛兽变小时,栅栏则相应变细。除了充分准备货币,防止汇率下降,以取得国际信誉外,日本再也没有别的出路可走。作为恢复景气的手段而把猛兽放出兽笼,虽然暂时可以产生效果,却将要贻误国家的百年大计。不过,现在既然再次禁止黄金出口,就只能全力推行以金本位原则为基础的健全的通货政策,把尽快恢复金本位制作为目标。然而,由于政府被‘5·15事件’吓破了胆,竞走向了相反的方向。我所担忧的,正是指的这个!”
  “我想说明一点。”松平子爵不肯善罢甘休地接过话茬,“可如果农村萧条和工潮的问题就这么拖而不决,那就不仅仅是‘5·15事件’的问题了。等到发生了革命可就晚了。您看到农民队伍涌向六月临时议会时的情形了吗?您看到农民团递交要求立即实施延缓偿付期的请愿书时的气势了吗?农民们在议会没有得到满足,又来到军队里,要搞兵农一家的签名运动,听说还打算通过联队司令官转呈上奏呢。”
  “刚才,您把拯救经济危机的通货膨胀措施说成是临时性的政策,可财政增加后却可以有效地刺激国内需求,降低利率以给中小工商业注入活力,开发满洲以使日本在大陆取得发展,增加军费以给重工业和化学工业带来繁荣,米价上涨以提高农村生活水平,失业者也将因此而得到救济。这不都是一些好事吗?”
  “像这样在尽力避开战争的同时,向日本的工业化一步一步地前进不是挺好的吗?我所说的‘好的方向’,正是指的这个!”
  “年轻人总是很乐观的。可我们老年人多少有一些知识和经验,就不好不把未来的一切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您刚才农民、农民地说了不少,可要是这么目光短浅地考虑问题,国家是不会得救的。当全体国民应当咬紧牙关、忍耐克制的时刻,竟有人破坏国民团结,或说上层糟糕,或说财界不好。其实,说这些话的人,全都是些盘算私利的家伙。”
  “请好好想一想,大正七年的‘米骚动’①,才是瑞穗之国②真正的危机呀!可现在,朝鲜米和台湾米都成功地得以增产,国内的大米供应不是供过于求了吗?得益于农产品价格的暴跌,除农民外,其他国民的吃饭已不再困难。因此,这么一点点萧条所造成的失业者就是再多,也不会像左翼宣传的那样革命高xdx潮就要来到。另一方面,农民无论怎样饥馑,也是不会相信左翼宣传的。”
  “可事件不正是军队挑起的吗?正因为有了农村,陆军才成其为陆军嘛。”
  就是在旁听者的耳朵里,这位年轻子爵武断的说法也是多少有一些失礼的。但藏原决不是那种感情用事的人,被整理过的语言以同样的抑扬顿挫从他口中流淌而出,这情形有些像中世纪基督教美术版画中的人物,把标有圣语的白旗似的东西从口中吐出。这时藏原正在啜饮着曼哈唐甜酒,以至从湿润的口唇处流泻而出的沙哑的声音,甚至都变得甘甜、滑腻。他那紧绷着的脸上总像漾着浅浅的笑意,当他把牙签穿着的红色樱桃抿人口中时,好像把社会上的不安定也一口吞了下去。
  ①1918年7月至9月间,日本各地由米价暴涨而引发的群众暴动。
  ②过去日本人对自己国家的美称。
  “军队不也在养活那些贫农壮丁吗?”藏原悠闲地反驳,“依我看,与前年的大丰收相比,去年的歉收倒是更让农民产生对抗外地大米的怠工情绪。”
  “他们会豁出命来怠工吧?”面色红润的子爵问道。
  藏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又说道:
  “哎呀,先别分析现状了吧,我说的只是未来的事。”
  “何为日本国民?当然,这个结论会因人而异,有种种不同的说法。假如让我说,所谓日本国民,就是对通货膨胀的灾难一无所知的国民。他们连通货膨胀时应以货币换取实物这么点程度的知识都不具备,我们一刻也不能忘记,自己所面对的是一些纯朴、无知、热情和感情用事的国民。连保护自己都不知道的国民是高尚的,确实是很高尚的。我爱日本国民,所以强烈地憎恨那些利用这种纯朴和高尚以骗取信任的家伙。”
  “当然,总是紧缩财政是会让人们产生怨气,而推行通货膨胀政策则会博得人们的好感。然而,只有我们才知道那些无知国民最终的幸福,同时我们也正是以此为目标而努力的。因而,在此期间,即或造成一些牺牲,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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