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饶之海(167)

2025-10-09 评论

  “你是说国民最终的幸福?那是什么?”子爵亢奋地问道。
  “不知道吗?”藏原稍稍侧过脑袋,脸上浮现出柔和的微笑,好像存心要让人着急。热心的听众们也不约而同地像是被钩住一般,微微侧过了脑袋。这时,庭院里的白桦林沐浴在迟迟不落的太阳余辉中,如同白衣少年并立着的腿胫,在苦恼地伫立着。薄暮宛若张开了的巨大旋网被撒在草坪上,就在这转瞬间,大家都看到了那个启示性的、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最终的幸福’的幻象。幻象中,黄昏的旋网被收了上来,网底现出的一条金色大鱼起劲地蹦跳着,鱼身上的鳞片在辉耀、闪烁。藏原开口这样说道:
  “还不明白吗?……那就是……通货的稳定。”
  由于这句话过于意外,大家反而感到脖颈上掠过一阵空虚的战栗,全都沉默下来。藏原从不介意听众的反应,他那溢满慈爱的表情,好像缓慢地涂上了最后一层稀薄的清漆。
  “秘密这种东西,由于它什么也不是,由于它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因而才被人们看成为秘密……不管怎么说,真正知道这个秘密的,也就我们这几个人,所以责任实在重大啊!”
  “我们引导那些无知的人,让他们在浑噩中一步步走向最后的幸福。可如果对那条道路上的险阻感到厌烦,转而听信恶魔的耳语:‘这里有一条更舒坦的道路’,就会一下子山崩地裂,使那条看上去鲜花盛开的平坦大道沉人毁灭的深渊。”
  “经济不是慈善事业,迫不得已时,要准备付出百分之十的牺牲,使剩下的百分之九十因此而获得彻底解救。否则,将要百分之百地全部遭到毁灭。”
  “也就是说,即便饿死百分之十的农民,也在所不惜吗?!”
  松平子爵轻率地用了“饿死”这个词,使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感情上实在无法理解。这个词中的虚伪散布着伦理上的恐怖。尽管没有前缀任何形容词,可它本身就蕴含着一种夸张。作为引起人们兴趣的单词,它并不显得高雅,倒是一种过分花哨、生来就具有“倾向性”的语言。就连子爵,也为自己大胆使用了这个单词而感到有些难堪。
  就在藏原还在继续着他的长篇大论时,法国人管家过来对女主人耳语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可男爵夫人却只能等到藏原说累了时才好宣布。她终于插进话头,宣布了晚宴开始的消息。藏原随即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在洒上黄昏最后一丝余辉的藤椅正中,藏原本人的烟盒已经敞开了,烟卷如同白色的牙齿一般排列着,早已被藏原沉重的身子压得粉碎。
  “哎呀,老爷子,又压碎了!”
  夫人发现后大声喊了起来,于是围在四周的客人都知道藏原又犯了老毛病,便毫无顾忌地哄笑起来。
  藏原夫人一面收拾着压烂了的香烟,一面数落道:
  “哎呀,你怎么又、把香烟压成这样……”
  “这个烟盒早就这样容易自己打开,真叫人头疼。”
  “可是,怎么就这么开着盖子跑到你的屁股底下去的呢?”
  “这种事。除了藏原先生,别人可办不到啊厂
  新河夫人走在从窗子里洒在草坪上的电灯光斑上,同时揶揄道。
  “真有意思,把它垫在下面您不觉得疼吗?”
  “我还以为这是藤椅硌的呢。”
  “对啦,对啦,反正我们家的藤椅是能硌疼屁股的!”
  新河夫人高声说道,大家全都笑了。
  “不过,总比电影棚子里的椅子好吧。”
  新河男爵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在轻井泽,只有一家由马厩改造而成的旧影院。
  松枝侯爵被搁在了话题之外。直到在晚餐席上落座后,相邻的大臣夫人才没话找话地向他问道:
  “最近,您见过德川义亲先生吗?”
  侯爵想了想,好像还是很久以前见的面,却又像是两三天前刚见过。反正,德川侯爵也从未同他商量过什么重大的事。就是在贵族院休息室和华族会馆见了面,也只是三言两语地扯几句关于相扑的闲话。
  “是啊,最近不常见到他。”松枝侯爵说。
  “这一阵子,德川先生在组织一个叫作明伦会的在乡军入团体,他对这类事情很感兴趣。”
  “那位先生很喜欢和右翼浪人交往,玩火渐渐要成为他的专业了。”桌子对面的一位男客说道。
  “女人玩起火来,倒是更得心应手哩。”
  新河询子说话时的声音,好像要把餐桌上的鲜花给震裂开来。她在说玩火这句话时,没有任何情绪和羞怯,人们一眼便可以看出,她不是一个可以搞秘密活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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