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多从僧房出来,在日光中朝下一个目标——第五个石窟走去,栈道转了个大弯,展现了一派新的景色。石窟前的路是由嵌入岩石的湿漉漉的柱廊连成的。柱廊外面有两条瀑布。本多知道第五个石窟就在那一带,便停住脚步,眺望隔了一条峡谷的瀑布。
其中一条瀑布时断时续地沿着岩石倾泻下来,另一条就像银色的绳结似的流着。二者都很狭窄而流速快。沿着黄绿色的峭壁坠人瓦格拉河的这对瀑布,激起周围岩壁的清越的回音。瀑布左右除了黑洞洞的石窟外,还有绿油油的合欢树和红艳艳的山花陪伴在周围,那散射的水花,那七彩的水雾令人心旷神怡。在本多的视线与瀑布的平行线上,几只黄蝴蝶正上下飞舞着。
本多仰望瀑布的源头,惊叹于那使人目眩的高度。高得仿佛开辟出了与世隔绝的境地。瀑布的暗绿色岩壁是地衣和羊齿草的绿色,而瀑布源头则是清澄的淡绿。那里虽然也有裸露的岩石,但那柔和而明亮的黄绿色简直不像世间之物。一只小黑山羊在那里吃草。在更高的飘渺碧空里,厚厚的云彩蕴涵着光辉,庄严地涌动着。
刚一听到声音,人间极至的无声就支配了这里;刚觉沉默的重压,瀑布的喧hui又卷土重来。本多陶醉于寂静与水声的不断交替之中。
本多想要尽快到瀑布飞溅的第五个石窟去,可又望而却步,心里在斗争着。那里大概什么也没有,就在这时,清显发烧时说的一句话,字字滴落在本多的心里。
“我们还会见面,一定会的。就在瀑布的下面。”
——后来本多相信他所指的是三轮山的三光瀑布。的确是那样的吧。但是,此刻他认为,清显所指的最终的瀑布正是这阿旃陀的瀑布。
载着本多从印度出发的五井商船南海号是一艘有六间客房的客货船。南海号从已过雨季,尚有凉风吹拂的暹罗湾穿行至湄南河口的北榄,一边测量着海潮的涨落,继续向曼谷逆流而上。11月23日,天空晴朗,蓝如珐琅。
从瘴疠流行的地方返回熟悉的城市,本多的心情格外畅快。并没有什么使自己不平静,但旅行中的可怖印象沉积得像船舱里的货物,本多倚着甲板上的栏杆,感觉那些货物在精神的船舱里轧轧作响。
途中除了与一条泰国海军驱逐舰错肩而过外,椰子、红树和芦苇丛生的河岸上寂静无声,人烟稀少。快要接近右岸的曼谷、左岸的吞武里的时候,河岸上出现了一些椰叶屋顶,地铺打得很高的住家。透过亮闪闪的树叶,瞧得见在果园干活的人们黑色的身影,他们正在栽种香蕉、菠萝和山竹果。
缘木鱼喜欢爬的槟榔树也在果园的一角亭亭玉立。本多由此联想到用蒌叶包着槟榔果来嚼的烟,老女官嚼得满嘴血红。现代主义者銮披汶对此下了禁令。看来女官们在远离首都的挽巴茵,才能避开这一禁令的阻碍。
单桨货船渐渐多起来,过了一会儿,看见了不远处穿梭往来的商船和军舰的桅杆交错混杂,这里是库伦特威港,即曼谷港。
在夕阳西晒下,浑浊的河水异彩纷呈,看上去近似熏黑的蔷薇色,河面漂浮的油如彩虹般绚丽,这使本多想起了印度成群的麻风病人那光亮的皮肤。
快靠岸时,本多从挥帽迎接他们的人群中,逐渐看清了五井物产的肥胖的分公司经理、二三位职员以及日本人会长。但是躲在经理身后的菱川,使本多的心情一下子沉了下来。
本多走下舷梯,一名职员刚要接过他的手提包,就被插进来的菱川抢走了,他以极其谦卑而殷勤的态度迎接本多。
“欢迎您回来,本多先生。看到您这样健康,我就放心了。这次印度之行一定非常辛苦吧。”
这番问候不仅对本多是失礼的,对分公司经理更加不敬。所以本多没搭理他,而向经理表示了谢意。
“所到之处,您天衣无缝的安排关照,实在使我受宠若惊。此次奢侈的旅行全托了您的福啊。”
“英美对日本资产的冻结是压不垮五井物产的,您这回深有感受了吧。”
前往东方宾馆的路上,菱川抱着提包不言不语地坐在副座上。经理对本多就讲述着这段时间曼谷人心的恶化。他说,人们受到英美宣传的蛊惑,对日感情变得极其恶劣,所以要多加小心。从车里看见街上拥挤着一群群的难民,这是从未见过的景象。
“这里谣传日本军队很快就要从法属印度支那打过来,地方治安恶化,所以大批难民涌人曼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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