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饶之海(344)

2025-10-09 评论

  停有汽车的县道的这一边,有一座双层白色木屋坐落在异常高耸的水泥基座上。作为看护所未免高得出格,而作为事务所则不无寒伧。墙壁三面环窗,两层都是如此。
  受好奇心驱使,本多移步走进想必是前院的砂地。砂地上散乱细碎的玻璃渣各自如实映出云絮,白色窗框被随意扔在那里。抬头看去,第二层窗口透出俨然望远镜的圆形镜头的阴影。水泥底座探出两根红锈斑斑的粗钢管,又重新钻入地下。本多自觉脚步踉跄,小心跨过钢管,绕底座一周,然后登上通往一楼的残裂石阶。
  上到顶头,另有一道铁梯通往小屋,下面立着一块有遮檐的牌子:
  “TEIKOKUSIGNALSTATION”
  帝国信号通讯有限公司清水港事务所
  业务种类
  1.通报船舶入出港情况
  2.预防并发现海难事故
  3.联络海陆信号
  4.联络海上气象
  5.迎送入出港船舶
  6.其他有关船舶的一切事项
  无论以隶体书写的古色古香的公司名,还是英文副标,抑或白漆剥落字迹的斑驳的条文,都使本多感到惬意。业务种类显然充满着海潮气息。
  朝铁梯上端窥看,屋内寂无声息。
  四下望去,脚下县道的前方是座小镇,采用新型建筑材料的蓝色房脊上,点点处处闪动着鲤鱼幡风车。镇的东北方向,可以远远望见清水港杂乱无章的光景。陆上起重机和船舶架式起重机纷然交错。工厂白色的圆柱形仓库和黑色的船体,以及露天港口里终日任凭海风吹打的钢材和涂着厚漆的烟囱,一部分已登陆歇息,另一部分则几经飘洋过海而亲密无间地挤在一起。在这里,海成了全身寸断的闪光金蛇。
  港口对面群山的远处,富土山从云层中探出些许峰顶。那飘忽不定的云层中的白色山顶,看上去恰似白色的尖角岩石被抛往云端。
  本多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

  信号站的基座是个贮水池。
  水泵从井里把水抽上来贮在这里,再通过铁管浇灌周围的塑料棚。帝国信号公司的人员看中了这座水泥高台,在上面建造了信号站木屋,占据了得天独厚的位置:从这里,可以及早观察到西边名古屋驶来和正面横滨驶来的任何船舶。
  原来四名信号员八小时轮班。后来一人长期病休,剩下三人便实行二十四小时轮班制。一楼为不时从港区事务所前来巡视的所长办公室,二楼这间三面环窗的八张草席大的木地板房间,便是轮流值班用的单人工作场所。
  窗口内侧,三面都是固定的木桌。朝南和朝港口的东面分别安有30倍和15倍的双筒望远镜。东南角立柱那里,安有一台一千瓦投光仪以为夜间发信号之用。西南角工作台上有两部电话机,另有书架,地图,搁物吊板上分类放有信号旗,而北角有做饭和休息设施,这就是房间里的一切。此外,东边窗前可以看见高压线,白色的电瓷瓶同云色融为一体。高压线从这里一直向下伸到海边,在那里同下一座铁塔搭接后再往东北迂回,到达第三座铁塔之后,沿海岸线连接逐渐变小变矮的银色角楼,朝清水港蜿蜒开去。从此窗口望去,第三座铁塔成了恰到好处的目标。大凡有船从铁塔下驶过,便知其即将进入包括码头在内的3G水域。
  直至今日,船也仍须以肉眼确认。只要货物的轻重和大海喜怒无常的性格主宰船的航行,船就将依然故我,不会失去19世纪赴宴客人或提早或迟到的浪漫派气质。这就需要进行观察,以便准确地通知海关、检疫站、引水员、装卸人员、餐厅和洗衣店,使他们知道开始准备的时间。何况两艘船争先入港,而需决定所剩惟一泊位的时候,就更须有人在某处观察清楚,公平地决定先后顺序。
  阿透从事的便是这项工作。
  海湾出现了一艘相当庞大的轮船。由于水平线依稀莫辨,这就需要训练有素反应敏捷的眼力,以便用肉眼迅速捕捉下来。阿透立即贴上望远镜。
  若是水平线清晰可见的晴朗的隆冬或盛夏,在船舶蛮横地闯入水平线的门槛而昂首挺胸的一瞬间即可将其收入眼帘。但在初夏迷潆的雾霭中,其亮相不过是对“存在的不可信性”的一步步背离。水平线绵长莹白,如被压瘪的枕。
  黑色轮船的体积,同4,780吨位的天朗号不相上下。船尾隆起的形状也同报表上记载的相符。白色的船桥和船尾挟裹的白浪已经历历在目。三根黄色的架式起重机出现了。黑烟囱那看上去又圆又红的标识呢?阿透再次凝眸远视。套着红色圆圈的“大”字出现了。无疑是“大正海运”。这时间里,船没有减慢12.5海浬的时速,不断企图逃脱望远镜的圆形视野,就像急欲撞出捕虫网兜的黑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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