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饶之海(35)

2025-10-09 评论

  如同流水回到熟悉的河道,清显的心又开始爱上痛苦。他的我行我素的极端任性和一丝不苟的梦想癖对不存在心中思念相见难的现状感到烦躁焦急,也因此憎恨蓼科和饭沼多余的穿针引线。他们的活动是清显感情纯粹性的敌人。他发现只能从自己的所有纯洁感情中抽取出如此刻骨铭心的痛苦和想像力的苦恼,自尊心受到伤害。恋爱的苦恼本应该是色彩斑斓的织物,但在他的小作坊里,只有一种白色的丝线。
  在我好不容易打算真心诚意地谈恋爱的时候,他们究竟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
  然而,当把所有的感情都断定为“恋爱”的时候,他又变得别扭悒郁起来。
  对那次接吻的回忆,一般的少年肯定会得意扬扬地飘飘然起来,但对得意扬扬的感觉早已习以为常的清显来说,那次接吻变成日益伤心的行为。
  那个瞬间,的确闪烁着宝石般的快乐。也只是那个瞬间,无疑镶嵌在记忆的深处。在四周含糊不清的茫茫灰雪的正中间,无法确定始于何处终于何处的情念中,的的确确有过一颗明亮的红宝石。
  快乐的记忆和心灵的创伤的日益矛盾使他十分痛苦。最后只好让自己躲进那使心灵阴暗的熟悉的回忆里。就是说,他把那次接吻也视为聪子给予自己莫名其妙的屈辱的回忆。
  他打算写一封极其冷淡的回信,几次提笔,又几次撕掉信纸重写。当他终于完成一封自以为冷若冰霜的情书杰作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沿袭上一次攻击聪子的那封信的风格,采用那种识尽风月的男人惯用的文体。这个谎言这次伤害到他自己,所以清显又重写一封,把自己生来初尝接吻滋味的喜悦坦率地告诉聪子。这是一封充满孩子气的热情洋溢的信。他闭着眼睛把信装进信封里,然后伸出粉红色的光润的舌尖,舔湿信封上的浆糊。那是一种微甜的药水味。

  松枝家宅第原本以红叶著称,但樱花也美得独具特色。八百多米的林荫道两旁,松树里杂着不少樱树,一直延伸到正门。尤其站在洋房二楼的阳台眺望,这林荫道的樱树、前院与大银杏树相接的几株樱树、过去曾庆祝清显年满十五岁时“待月”的山丘周围的樱树、小湖对面红叶山上的些许樱树,都一览无余,尽收眼底。许多人觉得,与其在满园纷繁的花海中赏樱,不如登高眺望,更是别有情趣。
  春夏之间,松枝家照例要举行三大活动:三月的女儿节,四月的赏樱,五月的祭祀神宫。但是因为先帝驾崩未足一年,所以决定今年春天的女儿节和赏樱不大事铺张,只在家族亲人间举行。这个决定令妇女们大为沮丧。因为她们从头年冬天就开始设想女儿节和赏樱的种种安排,议论这一年请哪位艺人来表演节目,一个个心情激动地盼望春天的来临。取消这些贺春活动,实际上就等于荒废了春天。
  尤其女儿节的活动具有鹿儿岛特色,通过应邀参加活动的西方人的宣传,在国外也颇有名气。在这个时节来日本的西方人,有的甚至托人求情前来参加。一对天皇、皇后模样的象牙雕古装偶人,春寒中的脸颊在烛光的映照、红毯的衬托下,更显料峭冰寒。男偶人的衣冠束带、女偶人的十二单衣的深领里露出的纤细脖子上都照射着白光。百张榻榻米大的宽敞大厅全部铺上红地毯,从方格天花板上垂挂着无数的大绣球,四周张贴着各种人物的贴花画。一位名叫阿鹤的老太婆、贴花画老艺人每年二月初就来东京,精心制作贴花画。她有一句口头禅:“悉听尊便”。
  与女儿节的奢华排场相比,赏樱自然不能过分张扬,但也可以预料肯定要比通知书上说的豪贵华美,因为洞院宫已非正式表示将莅临赏樱。
  侯爵喜欢铺陈排场,本来还担心世人的批评指责,洞院宫要亲自光临,自然喜之过望。洞院宫是天皇的堂兄,不顾居丧期间,外出赏樱,这也给侯爵极好的借口。
  洞院宫治久王殿下前年作为皇室代表参加拉玛六世的加冕典礼,与暹罗皇室深有交谊,所以侯爵决定也邀请帕塔纳蒂特殿下和克利萨达殿下参加。
  1900年的奥林匹克运动会期间,侯爵在巴黎有机会与洞院宫接触,并带他享受巴黎的夜生活。回国以后,洞院宫还对侯爵说一些彼此心照不宣的话:
  “松枝,三鞭酒喷泉之家很好玩噢。”
  赏樱的日期定在四月六日。女儿节过后,松枝家就忙着为赏樱做准备,大家的日常生活也紧张起来。
  清显无所事事地度过春假,父母亲劝他出去旅行,他显得消极懒怠。尽管不是那么频繁与聪子见面,却不愿意离开聪子同样居住的东京,哪怕是暂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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