绢江一口气说到这里,浑身簌簌发抖。
阿透架起牛仔裤裹着的腿,喷云吐雾地听着。症结在哪里呢?他想,绢江的想入非非倒可以不去理会,但的确好像有一双手暗中调查自己。是谁?目的何在?不可能是警察。因为他除了未成年吸烟这点之外没违犯任何法律。
这点由自己慢慢考虑吧。稍顷,为了使绢江的幻想更加充实并赋之以理论框架,阿透以深思熟虑的语气开口道:
“事情或许如此。不过,如果我为了你这样的美人而遭杀害,那是丝毫也不后悔的。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确实存在着有钱有势的丑家伙,虎视眈眈地企图将纯粹的美消灭一空。于是物色到了我们两人,如此而已,是吧?
“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是对付不了这种家伙的,因为他们已布下天罗地网。一开始我们要装出俯首贴耳的样子,一切惟命是从。然后慢慢花时间寻找他们的薄弱环节。我们必须蓄精养锐,彻底做到知己知彼,以便一举击中要害。
“不能忘记:纯粹的美原本就是世人的公敌。他们的攻击之所以容易得手,是因为世人统统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除非我们真正屈膝投降,和他们同流合污,否则他们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所以,一旦我们决心投入战斗,就必须主动践踏圣像①,肆无忌惮地践踏,不然脑袋就要落地。只有我们这样做了,那伙人才会放下心来,从而暴露弱点。在此之前,我们需要的是忍耐,当然也必须坚定保持不可征服的自尊!”
“明白了,阿透。我什么都听你的,反过来你要牢牢地支撑我。美这个怪物弄得我总是摇摇晃晃的。你我携起手来,就能根除世间所有邪恶的欲望。弄得好,说不定可以将整个人类漂白翻晒一遍。那时,这尘世就成了天堂,我也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当然当然,所以别提心吊胆的。”
“太好了!……我嘛,”绢江一边后退出门一边迅速说道:“我,世界上最喜欢你!”
绢江离去后,阿透一如往常地玩味她的不在。
一旦消失不在,那般奇绝的丑又同美有何区别呢?一切以绢江的美为前提展开的对话,由于美本身是虚构之物,所以在绢江离去的现在也依然香风馥馥。
……美在辽远的地方哭泣,阿透有时想道。大概在水平线的背后。
美如仙鹤一般厉声长啼,一时天鸣地应,倏然消失不闻。它可以驻留人的肉体,但不过转瞬之间。惟独绢江以丑之网成功地捕获了仙鹤,且不断地喂之以自我意识之饵,使其成为永远的驯物。
①日本近代为了禁天主教,曾强令其信徒践踏圣母像,以证明自己并非信徒。
光洋号于午后三时十八分入港。此后直到傍晚七时才有一艘船预定进来。
包括锚地等待靠岸的九艘,清水港现在共有二十艘船。
三区抛锚的有:
第二日轻号、三笠号、Camelia、隆和号、LiangaBay、海山号、祥海号、丁抹号、光洋号。
日出码头有:
上岛号、唐和须号。
富土见码头有:
太荣号、丰和号、山隆号、Aristonikos。
此外木材运输船专用的折户湾系于浮标的有:
三天号、DonaRossana、EasternMary。
另有一艘兴玉号,因危险未被允许靠岸,在仅供油轮抛锚的海豚水域通过管道卸罢石油,正准备起航。
波斯湾开来的运载原油的大型油轮须停在海豚水域,而运载精油的小型油轮则可以靠在袖师码头。现在停靠的是日昌号。
自东海道线清水站伸出的铁路,从大码头几座栈桥旁边穿过之后,进入夏季的日影成对角线投映在地面的仓库之间,再往前就渐渐隐没在茂密的草丛中。从仓库群空隙中探头探脑的波光浪影嘲笑似地宣告陆路的终结。然而那仿佛用来将旧油罐车箱投入大海的红锈斑驳的孤独而狭窄的单线铁路,依然不屈不挠地奔向大海,终于在突然闪闪耀眼的海水面前戛然而止——其止处便被称为铁路码头。今天这里无船停泊。
……阿透在黑板分别标出这些码头的“三区”,刚刚用粉笔写上“光洋号”三个字。
在海湾待泊的船舶要明天才能卸货。所以没人急着打电话询问光洋号入港的有关事项。如此拖拖拉拉直到四点来钟才有电话打来,问光洋号是否确已进港。
四点整引水员打来电话。那里是八人轮流值班,电话通知负责明天进港船舶的值班员。
直到黄昏阿透都没有什么事做,便伏在望远镜上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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