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热(19)

2025-10-09 评论

    啊,这里的春天如此宁静,为此没有任何骚动不安。或者是他心中轻微困倦的疲劳,这种百无聊赖使他完全感觉不到快乐,感觉不到烘暖房顶的,柔和的金黄色阳光,感觉不到街道变得爽朗明亮和充满生机。为什么这一切很少使他感动,以至他从来不到外边,不到普拉特游乐场,也不到卡楞堡山上去——他只是从远方看到了这座山,不过那好像是被活动的空气移近的一样。他的活动范围有限,从来没有走出过市区。他越来越疲倦了。他坐在往常只属于儿童和少数老人的申博恩小公园里。他是为了学习或者是阅读前去的,但是他没有触动书本。他只是孩子们怎样游戏,他心中也产生了要与孩子们一起玩耍,重新返回到那种明快的无忧无虑中去的愿望。
    他早已放弃了学习。他只是悄悄地苦度生活,静观种种事物,但却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他曾经想重新振作起来,于是就去了医院。他进入宽敞的庭院,里面的树木开满鲜花,它们无忧无虑地轻轻摇曳对周围可怕而神秘的命运好像一无所知,这时候他忘记了自己,在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那些病人都穿着亚麻布的蓝色长衣走了出来,迈着初愈病人的胆怯的脚步。现在他们都在休息,双手都平静无力,没有微笑,也没有交谈,只是沉浸于觉醒的生命的麻木和迟钝的感情之中。他就这样坐在他们中间,让温暖的阳光从手指上边缓缓流去,疲倦得梦一般空无所视。他忘记了,他要来这里干什么。他只感到,现在人们都走了,在圆大门的后边那里是一条喧哗吵闹的街道,时间在慢慢流逝,而阴影在不引人注意地向前延伸。当有人给病人发出返回信号的时候,他大吃一惊。他不是作为他们中间的一员坐在那里吗?他不是也许比他们所有的人病得更重,更接近死亡吗?说也奇怪,他再没有任何追求了,他就干坐着,看时光渐渐消逝。
    到了晚上,有时的灯光在他的心中跳动。他的衣着逐渐不修边幅了,他与他看不起的女人鬼混,因为他必须把她买来,感情麻木地在咖啡馆里坐若干个夜晚。但是他对所发生的这一切,既没有乐趣,也没有欲望,仅是出于对无可救药的孤寂感到的一种模糊的恐惧。自从他不再与别人交谈以来,他的嘴唇周围出现了明显的皱纹,因此他避而不看自己在镜子中的映象。还有几次他想振作起来,不过他总是又回落到若有所思,但却没有目的的冷漠状态,就像是被堆积起来的孤寂的重负压得要死一样。
    然而生活把他召唤了回来。
    有一次他在深夜回到房间,感到疲乏,烦恼和对沉默地等候他的房间的恐惧。这时候他发觉自己必定是把房门钥匙遗落在路上了。他按响门铃,那管给他开门的不是女房东,而是施拉梅克。这时候响起了踢里踏拉的匆忙脚步声:女房东举起煤油灯,认清来人,打开了门。灯光照到女房东凌乱的头发,照到她那使贝格尔几乎感到陌生的面孔。这时候贝格尔到,她熬夜太久,眼皮发红,嘴周围都是忧伤的皱纹。随后他惊惧不安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得这个女人到夜间两点钟还没有睡觉?他担心地询问她。
    “哎呀,博士先生,您有所不知呀,我的女儿米齐得了猩红热(19)。她的情况很糟,很糟!”她又开始低声哭泣起来。
    贝格尔吃了一惊。他对这件事竞全然不知。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女人有一个女儿。有几次他外出或者归来的时候,在外面昏暗的前厅里看到个瘦弱的孩子,是个十二岁或者十三岁的女孩子,她说声“您好”就快步走开了。他从来没有同她说过话,只是看到过她。他突然感到心头沉重,几个月以来,咫尺相距,一墙之隔,可他从来没有观察过。发生这样的遭遇,就在他生活的近旁,他却没有预料到。他是如何渴望得到别人的信赖的,而当死亡在隔壁房间与一个孩子搏斗的时候,他自己却像一头畜牲一样地睡觉。
    他想安慰这个哭泣的妇女:“情况就会好起来的……您放心好啦……”然后他又怯懦地说:“也许我可以看望你的女儿吧?我固然懂得还很少……我还只是刚刚入门,但是我仍然……”他心中突然强烈地苏醒了对于学习的渴望。他真想返回去,把书打开,重新开始学习。
    这女人踮着脚轻轻迈步,领着贝格尔朝病人那里走去。这是一个狭小的旅馆房间,里边闷热,弥漫着煤油灯的浓烟,迎面是一个火墙。在这里人们对春天毫无所知,只是从有时受阳光照射的窗玻璃的苍白无力反射中认识太阳。当然,现在他看不清楚这个房间是多么简陋,因为一切东西都融化在模模糊糊的昏暗之中,只有在放床的房间角落里发出微弱的黄色灯光。那姑娘在不安的睡眠中,面颊烧得发红,一只消瘦胳膊垂落在床沿外边,像是被忘了一样。她的嘴唇收拢起来,乍她那漂亮的面孔上没有迹象表明她生了病,只有呼吸声粗大和有时候的痛苦说明有病。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斯蒂芬·茨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