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的陶醉(61)

2025-10-09 评论

    “我不知道。”克丽丝蒂娜使出最后一点气力才吐出这几个字。她觉得自己的神经马上就要崩溃了。他们怎么还不走呀,怎么老呆着不走呀!幸而这时弗兰茨看表了。“喂,我说,快走吧,我们得上火车站了。哦,克丽丝特,不必来多余的客套,你用不着送我们了,天气这么糟糕。你留下得了,要走,不如干脆哪天到维也纳来玩一趟!现在母亲死了,我们几个可得互相帮助、同舟共济啊!”
    “对,对。”克丽丝蒂娜冷冷地、不耐烦地说,她只把他们送到屋门口。木板楼梯在沉重的脚步下嘎吱嘎吱响着,每人都扛走或提走了一点什么。终于,他们全走了。四个人刚刚一离开,克丽丝蒂娜就哐啷一声猛地推开了窗子。屋里的气味简直快把她憋死了,这是一股由滞留在空气中的烟味、质量低劣的吃食、潮湿的衣物混合而成的怪味,是老太太成天在这里惊恐、忧虑、叹息留下的气味,是可怕的贫穷的气味。不得不在这里生活真是太可怕了,而且,是为了什么目的,为了谁在这儿受罪呢?天天呼吸着这污浊的空气,同时又明明知道在这个斗室之外的某个地方还有另一个世界,一个真正的世界,明明知道自己还可以成为另外一个人,这个人会在这浑浊的空气中像中毒一样闷死,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她全身的神经在剧烈地颤抖。她猛地和衣扑到床上,咬紧牙关,把脸埋进枕头里,在这满腹怨恨、一筹莫展的境地中几乎快要嚎啕大哭起来。因为这时她突然心中充满了仇恨,恨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恨自己也恨别人,恨富有也恨贫穷,恨这整个如牛负重、不堪忍受和无法理解的人生。
    “哼,这娘儿们,真是太横了。”小商贩米夏埃尔-波因特纳出去后使劲把门狠狠撞上,发出震耳的声响,“这个混账娘儿们真气死人了,简直是个丧门星。”
    “算了算了,何必动那么大的气呢,你又犯毛病了,”等在邮局门外的面包师黑尔德利奇卡咧嘴笑着劝他。“难道谁咬了你一口不成?”
    “没咬也差不多了。有这么蛮不讲理的臭娘儿们,真是独一份儿。每回都变着法儿治你。这也不合适,那也不合适,横不是,坚不是,什么她都看不顺眼,就是一个劲儿跟你过不去,处处拿人撒气。前天我寄那包蜡烛用复写笔没用钢笔填包裹单,她发了一通火,今天又数落我,说什么她可没法接那种包装得一塌糊涂的包裹,说什么她要对邮件负责。哼,负责,我要她负个屁责,她这只笨鹅还在粪堆里找食吃那会儿,我就像这样寄走过一千个包裹了!哼,这娘儿们说话那口气,跟个大官儿似的,满嘴尽是文绉绉的词儿,那样子就是告诉你:你们这号人老娘瞅着连狗屎都不如。妈的,真不把人当人看,现在我可受够了,再不让她瞎摆弄了。”——

    胖子黑尔德利奇卡眼里露出满意的、幸灾乐祸的神情,哈哈笑着说:“好了好了,没准儿她恰恰是看中了你这个帅小伙儿,和你逗着玩呢。这些个由着性子来的妞儿谁都摸不透。真没准儿她是看上了你,才故意找茬儿跟你打趣使性子呢。”
    “别尽损人了,”小商贩嘟囔道,“她可不是只找我一个人的麻烦。就在昨天,那边那个工厂的管理员还告诉我,他只说了一句小小的玩笑话,就被她恶狠狠地训了一顿。‘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我这是在上班!’那口气好像人家是替她擦皮鞋的!我看这娘儿们是中了邪了。不过你放心,我有办法给她驱邪的!等着瞧吧,过不了多久她就得换一副腔调跟我说话,要不我就给她点厉害尝尝,就是让我步行从这儿走到维也纳邮政管理局去,我也要跟她较量较量。”
    老实巴交的波因特纳说得对,女邮务助理克丽丝蒂娜霍夫莱纳确实变了。两周以来,镇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起初谁也不说什么——上帝啊,这个好姑娘的妈刚死了,这有什么奇怪的呢;人们以为是母亲的去世使她过于悲痛了。神甫来过家里两次安慰她,富克斯塔勒每天都问她是否需要帮助,隔壁女人表示愿意每晚过来坐坐,免得她感觉孤单,开“金牛”客栈的那个女人甚至主动提出请她住到她那边去,她可以提供她一个房间,还兼管膳食,省得她一个人还要操持家务受累。可是,对这些友好的表示她连句像样的答话都没有,所以每个人也都立刻觉察出她是拒人于大门之外。女邮务助理克丽丝蒂娜-霍夫莱纳的确变了,她不再像以往那样每周去歌咏队,说是嗓子哑,她三个星期不去教堂,而且连一次也没有请人为母亲祷告。富克斯塔勒想念几段书给她听,她说头疼;而当人家提出陪她去散散步时,她又说很疲倦。她谁也不去找。到商店去买东西时,总是急急忙忙像怕误了火车似的,同谁都不说一句话;上班时,往常众人都知道她和蔼可亲、乐于助人,而现在却老是一脸怨气,对人不耐烦、要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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