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加泰罗尼亚致敬(31)

2025-10-09 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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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班牙语,意为法式房屋。——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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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黎明来临之际,法西斯分子方才突然发现我们已经近在咫尺了。CasaFrancesa那白色方形要塞,尽管远在两百码之外,看起来似乎仍耸立在我们的上方,从沙袋搭成的射击孔中探出的重机枪居高临下直指我们的战壕。我们全都站立着,呆呆地看着那些枪口,人人都想弄清楚法西斯分子为什么没发现我们。突然间,敌人恶毒地用机枪对我们进行齐射,密集而来的子弹迫使大家赶紧蹲下,并近乎疯狂地挖深战壕或从侧面挖出蔽身之处。我的胳膊上还缠着绷带,无法挖掘战壕,所以那天我用了大部分时间阅读一本侦探小说——《失踪的放贷人》。我已经不记得这本小说的情节了,但我对阅读这本小说时的周围情景却记得非常清楚:我坐在战壕底部潮湿的泥土上,每当人们在战壕中匆忙走动,我便缩回双腿以方便他们行走,子弹在我头顶上方一两英尺处发出啪啪啪的声响。托马斯?帕克的大腿根部挨了一颗子弹,对此,用他的话来说,他担心都快要能得到D.S.O.*了。整个战线不断地发生人员伤亡,但是,如果我们在秘密推进的那个晚上让敌人发现的话,伤亡会大得多,所以现在也就算不了什么了。后来有个对方的逃兵告诉我们,那天晚上五名值岗的法西斯分子全部被以失职罪枪毙。其实,假如敌方调来迫击炮并主动行事的话,即使现在也能将我们全打死。把伤员抢救到狭窄、拥挤的战壕中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我见到一个可怜的民兵伤员,马裤已被鲜血湿透,鲜血甚至从担架下面淌出来,非常痛苦地喘着粗气。人们必须将伤员抬出一英里或更远,因为即使有道路可走,救护车也绝对不敢离前线太近。如救护车太接近前线,法西斯分子便会马上开炮轰击——而在现代战争中,没有人会用救护车运送军火,这是毫无疑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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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istinguishedServiceOrder,英国的优异服务勋章。——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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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接下来的第二个晚上,我们在托尔费边等候新的进攻命令,但在最后一刻我们通过无线电接到取消进攻的命令。在我们等候进攻的那个谷仓里,地面上有一层薄薄的谷糠,谷糠下面则是厚厚的一层动物骨骼,其中既有牛骨也有人骨。这里到处都是老鼠。这些污秽肮脏的家伙遍地乱窜。如果说我生平有一件胜过一切的厌恶之事,那就是有只老鼠在黑暗中从我身上爬过。我抓住了其中的一只并予以一记重击,将它摔死在地。

  接着,我们又在靠近法西斯分子阵地只有五六十码的地方等候新的进攻命令。一大批男子汉猫着腰隐蔽在一条沟渠中,他们枪上刺刀的锋芒若隐若现,他们的眼白在黑暗中闪光。蹲在我们后面的有柯普、本杰明还有另一个人,那个人的肩上背了一部无线电接受器。在西面的地平线上,每隔数秒钟就有大炮的玫瑰色闪光,紧接着又是一次巨大的爆炸声。无线电接受器里传来一阵扑扑扑的噪音,如同耳语一般命令我们一有适当机会就立即撤退。我们这样做了,但还不够快。J.C.I.(马统工党的青年同盟[theYoutuLeague],相当于加联社党下属的J.S.U.[加泰罗尼亚联合社会党青年同盟])的十二个可怜的孩子们,由于离法西斯分子阵地仅四十码,迟至黎明时分,也没找到机会脱身。他们只好又在那里隐蔽了一整天,身上只盖了少许野草,只要稍稍一下,法西斯分子就会向那里开枪。一直挨到了黄昏,他们被打死七人,其余五人总算利用夜色作掩护逃回了自己的阵地。

  在此后的很多个黎明中,我们都能听到韦斯卡另一侧无政府主义者发动攻击的枪炮声。那声音总是非常相像。但有一天凌晨的某个时刻,突然从那边传来数十枚炸弹同时爆炸的巨大轰鸣声——数英里以外都如临现场的那恶魔般撕心裂肺的爆炸声——紧接着的是无数来复枪和机关枪的持续咆哮,这是一种带有沉重起伏节奏的、与鼓点有着奇特相似之处的声音。从炮火的激烈程度上来说,这场战斗应该震撼了韦斯卡围困战的整个战线,照理说,我们也应该紧紧张张地冲进战壕,疲惫困倦地斜卧在壕沟前的胸墙上,与此同时,敌人也会立即慌张草率、漫无目标地向我的头顶上方开枪扫射。

  白天,轰鸣的枪炮声断断续续。托尔费边现在是我们的野战厨房,墙壁上弹痕累累,有些部分已被摧毁了。说起来真是那以思议,当你在安全距离观看炮火时,你总是希望炮手能够击中目标,哪怕这目标包括你的正餐,还有你的一些同志。在那个上午,法西斯分子的大炮打得很准,也许操作这些大炮的是一些德国炮手。他们巧妙地对托尔费边进行了交叉射击*。一发炮弹落在它后面,一发炮弹落在它前面,接着嗖——啵,炸断了的椽子跃向天空,一片纤闪石从空中向下掠过,就像缺角的扑克牌。第二颗炮弹削去了一座建筑的一个角利落得像巨人用刀削出的那样齐整。但厨师还是按时做出了正餐——这是一件非常值得赞美的英雄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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