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透口气(24)

2025-10-09 评论


  不要觉得我对我妈的死无动于衷,我的确在乎。我不再是在战壕里了,我对死会感到难过。但是我他妈根本不关心,甚至也没意识到正在发生的,是我所了解的那种老生活方式一去不再回。玛莎姨妈对有我这样一个当“真正军官”的外甥很感自豪,要不是我拦着,她就会对葬礼大操大办。办完后,她坐公共汽车回了多克西利,我则乘出租马车到了火车站,坐火车去伦敦,然后再到考尔切斯特。马车经过了我们家的铺子,自从我爸死后,就没人接手它。它关着门,窗玻璃上的灰多得成了黑色,招牌上的“S.保灵”字样被他们拿水管工用的喷灯烧掉了。唉,那就是我从小孩儿长成男孩儿,最后成为一个大小伙子所住的房子。在那里,我在厨房的地板上爬来爬去过,闻到过豆饲料的气味,读过《无畏者多诺文》,做过文法学校的家庭作业,做过面包糊,补过自行车胎,试戴过我的第一副高领圈。在我眼里,它曾经像金字塔一样永恒不变,现在我却只会在有什么事时才会重返。我爸,我妈,乔,跑腿的男孩儿,老猎犬尼勒,“点点”——尼勒之后的那只猎犬,红腹灰雀杰基,猫,阁楼上的耗子——全不在了,除了灰尘,什么也没留下,可是我他妈都无所谓。我为我妈的死感到难过,那会儿,我甚至为我爸的死感到难过,但同时,我心里还想到了别的事情。我因为被人看到坐在出租马车里而感到有点自豪,当时我对那玩意儿还不习惯。我还在想着我的新呢料马裤有多么合身,还有我那军官用的光滑平展的绑腿,跟大兵们用的粗料货太不一样了。我也在想着考尔切斯特的伙计们,想到我妈留给我的六十镑和那笔钱能让我们吃多少顿大餐。我还在感谢上帝没让我不巧再碰到爱尔西。

  战争对人的影响异乎寻常,跟它杀人这方面比起来,有时候它在并非把人杀死这方面更异乎寻常。就像那是一股特大洪水,把你向死亡裹挟而去,然而突然,它把你冲到一个回水处,在那儿,你会发现自己在做着匪夷所思而且毫无意义的事情,而且为此领着不薄的薪水。有些工兵营在沙漠里修着哪儿也通不到的铁路,有些伙计被放逐到大洋里的岛上,来警戒德国人几年前就被炸沉的巡洋舰,还有这样那样养着大批文职人员和打字员的政府部门,在其功能不存后仍年复一年存在着,靠的是某种惯性。人们经常被派去做一些无意义的工作,然后被当局一忘就是几年。发生在我身上的正是这样,否则我也不会待在那里。但事情的前后经过倒挺有意思。

  在对我的任命宣布后没多久,军火供应委员会需要招进军官。训练营的指挥官听说我懂一点杂货生意(我没说漏嘴我实际上只是站过柜台),他马上要把我的名字报上去。一切顺利,我就要去另一个位于英格兰中部某处的军火供应委员会军官训练营时,当时又需要找一名懂点杂货生意的年轻军官去给约瑟夫·奇姆爵士做秘书之类的工作,他是军火供应委员会里的大人物。天晓得他们是怎么回事,但不管怎样,确实是选中了我,我一直以为他们是把我的名字跟别的搞混了。三天后,我到了约瑟夫·奇姆爵士的办公室向他敬礼报到。他是个身材瘦削,腰干笔直,很帅气的老头子,头发灰白,鼻子长得很端正,我马上对他有了好感。他看上去是那种完美的职业军人,是个有军阶的KCMG或DSO(注:两种勋位)。他也可能是德·雷什克的广告里那个伙计的孪生兄弟,可他在非公职生活里,是个连锁杂货店的总裁,他因为“奇姆减薪制度”而在全世界都知名。我进去时,他停笔打量了我。

  “你是个上等人吗?”

  “不是,先生。”

  “好,那我们也许可以一起干点儿活。”

  只用了三分钟,他就套出来我没有当过秘书的经验,不会速记,不会使用打字机,在杂货店干过工资为一星期二十八先令的活计。但他说我也行,还说军队里他妈的太多上等人了,而他一直在找个能数到十以上的人。我喜欢上了他,也盼望能在他手下工作。但就在那时,似乎在操纵着战争的神秘力量又把我们分开。有支所谓的西岸防卫军正在组建,或者说正在讨论,有过隐隐约约的说法要在海岸边上建立一处处据点,储存配给及其他储备品。据说约瑟夫爵士负责英格兰西南角的据点。我加入他办公室后的第二天,他派我去一个位于北考尼什海岸,名为十二英里据点的地方检查储备品,或者说我的工作是看有没有储备品,那好像谁也不能肯定。我刚到那儿,并发现储备品包括有十一罐腌牛肉后,就收到战争部的一封电报,命我负责看管十二英里据点的储备品,并留在那儿等待进一步通知。我回了封电报说“十二英里据点无储备品”,可是太晚了,第二天,我收到正式信件,通知我是十二英里据点的指挥官。这就是故事的真正结尾,我一直担任十二英里据点的指挥官,直至战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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