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格雷转身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打开办公桌上的台灯。赛尔垂着肩一动不动地坐着。看来他已经相当疲劳了。沉默了一段时间后,梅格雷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现在你的母亲正在想象我是怎么拷问你的呢。”赛尔猛地抬起了头,梅格雷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露出非常不安的神色。“我想见她。”“不,该询问她的是我。”“您对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难道就没一点同情心?”“同情心?玛丽娅本来也可以活到七八十岁的!”梅格雷一下子站起来,朝门外走去。赛尔第一次看到探长这样愤慨和激动。
高个子女人第二次走进让维埃的办公室时,已是下半夜一点多,她十分疲惫,进来便要了一杯白兰地。她喝完酒抹抹嘴说:“唉,那老太终是精神真好,比我还挺得住,她猜到了我过去的生活情况,”梅格雷明白这是指她婚前的卖笑生涯,“向我打听监狱里女犯的生活情况,譬如几点钟起床,吃些什么,女看守凶不凶,甚至还问我是否看到过死囚。”“谢谢,你可以回去休息了。”高个子女人一走,梅格雷倒了满满一杯白兰地,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然后朝助手诡秘地一笑。
当面孔红彤彤的梅格雷再一次坐在赛尔面前时,后者已是满脸倦容了。“我想了很久,赛尔先生,”梅格雷的口吻相当随便,“玛丽娅不是说过坐夜车去荷兰吗?看来她确实是去荷兰。但她临走为什么还要去你的工作室呢?我刚知道玛丽娅也有一支手枪。所以我快要这么认为:你开枪可能是为了自卫。看到玛丽娅真的死了,你非常惊恐,于是你先把尸体留在现场,自己马上去车库取车,恰好被车库对面的杂货店老板看到了。玛丽娅根本没有去找出租汽车,否则我们早就找到那个司机了。换句话说,她将要出门之际,突然改变主意,闯进你的工作室。告诉我,赛尔先生,她去干什么呢?”“她没去我的工作室!”“别说得那么肯定,赛尔先生,受害者的尸体不会永远找不到的。我们已在塞纳河比朗科尔码头驳船卸砖的地方开始打捞、打捞工作一结束,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她向你要钱了?她威胁你了?也许你冲上去夺她的手枪时不小心扣动了板机?也许当时她在威胁你的母亲,因为女人之间有了仇恨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也许你的手枪在你写字台的抽屉里,当玛丽娅握着手枪进来时,你慢慢拉开抽屉,先发制人?如果是以上情况,预谋杀人便不能成立,你可以以正当防卫为自己辩护。然而我需要你解释的是,为什么玛丽娅在出门之际又突然手持武器跑进你的工作室?”梅格雷眼睛不离赛尔,慢慢地点起烟斗。“告诉我,你是在哪种情况下开枪的?”“我没有开枪!”赛尔像突然有所醒悟似地说。“别说得太不留余地,这样你到头来肯定会后悔。瞧我不是已经为你找出了所有玛丽娅可能先持枪威胁的理由吗?”赛尔低头不语。“你为什么要把撬窃犯留下的工具转移呢?”“我没有看见什么撬窃工具!”“再过几个小时那人可能就要出现在你面前。”“你们找到他了?”赛尔又显得不安。“我们在你的工作室发现了他留下的指印。尽管你擦得很干净,但免不了会疏忽。”赛尔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用力擦着嘴角和额头。“现在已经三点半了,赛尔先生,你还是不想告诉我些什么?”“我没什么可说的!”“那么好吧,”梅格雷站起身来,“现在我不得不去折磨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了。”赛尔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梅格雷将老妇人请到让维埃的办公室,她从容地坐下,双手把一只黑色手提包抱在胸前,表情还是那么自然。“我不愿意给人带来坏消息,尤其不愿意给像您这把年纪的人带来坏消息。您也有心脏病吗?”“没有,我除了晕船,没有什么其他的毛病。”她微笑着回答。“那么我告诉您,您的儿子杀了他的妻子?”梅格雷眼睛直视老妇人的脸。“是他自己说的?”她问。“他还不肯承认,但我们已有了证据。”老妇人的呼吸好像变得急促了,但她的身体还是一动不动:“你们有什么证据?”“我们在塞纳河边找到了他把玛丽娅的尸体、行李及撬窃犯的工具扔下河的现场。”老妇人“哼”了一声,抱在胸前的手提包一下子滑落在地。她连忙弯下腰去,在抬包的一刹那,她惊慌地偷看了梅格雷一眼。这一举动自然没逃过探长的眼睛,然而他好像什么也没看到,继续说:“您的儿子拒绝以正当防卫来为自己辩护,这是一个错误。因为我已经这么认为:玛丽娅手持武器进入他的工作室定有原因。”“什么原因?”“这就要问您了。我明确地告诉您,他确实杀了人!”梅格雷用严厉的目光狠狠地盯着她。老妇人的手有点哆噱了,她掏出手绢在手里拧着,目光渐渐呆滞下来。“检查官一到法庭,您的儿子就是被告。他的第一个妻子马上就会被从墓里挖掘出来,您一定知道我们会从她的骨骸里发现某种药物留下的痕迹。”她咬了咬嘴唇,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梅格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脸上竟然还挂着一丝微笑!“他为什么要把两个妻子都害死呢?”她的语气依然那么镇定。“这是不可能的,这不会是真的,探长先生。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下这个结论,我不相信这是事实,让我去和他谈谈吧,我会弄清真相的。”“请坐下吧,赛尔太太,”梅格雷又点起了烟斗,“事实上您的儿子既没害死过他第一个妻子,也没害死过他第二个妻子。”梅格雷说得很慢,他透过烟斗里冒出的青烟,看到老妇人皱了皱眉头,她目光里露出的是惊讶而不是高兴。“同样,他也不曾害死过他的父亲,即您的丈夫。”“您……您说什么?这……这是……”“嘘!”梅格雷做了个让她安静下来的动作。“您的第一个儿媳是因慢性中毒而死的,当然,并不是服了砒霜或其他什么剧烈的毒药。顺便告诉您一句,下毒害命十之八九是女人的行为。您的第二个儿媳和您的第一个儿媳都有心脏病,您的丈夫也有心脏病。有一些麻醉药身体健康的人服下去不会有什么明显的不适,而对心脏病患者来说,那可是致命的。据我了解,您的丈夫活着时染上了恶习:先是酗酒,后来又嫖妓,您怕有朝一日他把家里的财产挥霍一空。您丈夫死后,您对赛尔严加管教,从来不许他在外面喝酒……后来您的儿子结婚了,一个比你们家更有钱的女人进入了你们的生活圈子,她有着和您一样的夫姓和同样的权力。”老妇人松开了紧抿的嘴唇:“您说我毒死了我丈夫,又毒死了我的第一个儿媳?”“是的!”梅格雷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还毒死了我的第二个儿媳?”她干笑了一声。“请听下去吧。一开始我也挺纳闷,她为什么死不见尸呢?如果她仅仅是被毒死的话,那您完全可以如法炮制,就像对待前两个受害者一样,把经常为玛丽娅看病的医生叫来,他肯定会认为玛丽妞死于心脏病突发,因为她确实有心脏病病史。但肯定有一件事迫使您儿子向玛丽娅开枪。比方说,那天晚饭后她感到身体出现了某种症状,想打电话叫人。她和你们生活了两年半,对您的为人已经非常了解。她读过许多书,其中包括医学方面的书。当她意识到有人对她下了毒之后,马上走过您儿子的工作室,当然,那时您也在里面。我不知道她是握着枪进来的还是只准备打电话报警……这时您就想到:杀死她。”“照您的说法倒是我……”“不,”梅格雷打断了她,“我已经说过是您儿子开的枪,或者说是他替您干了。”梅格雷站起身打开窗子,外面晨光熹微,清新的空气徐徐吹来。他转过身,倚着窗台继续说:“您的儿子以为您要这么干是为他着想,是为了让他有一份可观的财产。不,他想错了!”他走到她的面前,逼视着她说,“您谋财害命不是为了您的儿子,而是为了您自己。您上这儿来不是因为您儿子杀了人,而是怕他说出真相。”老妇人像是要躲避梅格雷咄咄逼人的脸似的,头一个劲地往后仰。“对您来说,您的儿子进监狱也好,挨枪子儿也好,都没什么关系,只要您自己能逍遥法外,因为您认为自己还可以守着这一大笔财产活个够……”说着,梅格雷猛地一把抢下老妇人两手一直紧提着的手提包。她面孔惨白,惊叫了一声,冲上前去想把它夺回。“坐下!”梅格雷指着椅子喝道。他打开手提包,仔细翻寻着,最后在一个小纸包里找到了两粒白色的药丸。“这就是您急着想和您儿子见面的原因,”他举着药丸说,“只要他把它们吞下去,您就永远不用担心他会说出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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