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撞车(10)

2025-10-09 评论

  将近晚上九点,我经“艺术”桥穿过塞纳河,离开了左岸,来到“科罗娜咖啡馆”。但是,这次,我独自一人坐在尽头的一张桌子旁,我不需要寻找字眼跟那个身穿海军蓝大衣的可疑家伙说话了。我开始感到如释重负。在河对面,我已经抛下了一片我曾身陷其中的沼泽地带。我在陆地已经站稳脚跟。这里,灯光更加耀眼。我听见霓虹灯发出嵫嵫的声响。过一会儿,我会顺着一座座拱廊,在露天漫步,一直走到协和广场。夜色清朗,万籁俱寂。美好的前程展现在我的面前。我独自一人在“科罗娜”,我聆听着圣日耳曼一奥赛尔的自鸣钟报时的钟声。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上星期我参加的博维埃尔和他弟子的几次聚会。是的,这些聚会总是在当费尔一罗什鲁广场周围的咖啡馆里举行。除了一个晚上,那次在更远些的阿雷齐亚路,“终点站”咖啡馆那儿,我和父亲有时就在那儿见面。那天晚上,我想象他与博维埃尔的会面。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博维埃尔,有点故作庄重,爱摆权威架子,持有学位证书,受到他那“博士”和思想领路人这一身份地位的庇护。
  而我的父亲,则更喜欢冒险,他惟一的学校就是街头的教育。两个人都是骗子,各有自己的方式。
  上一次,博维埃尔散发几份誊印讲义,我从那个鹰脸男孩那儿得知,这些讲义是他在一些我不知道的什么样的大学或高等研究学院里讲授的课程。他们都去听过课,然而,我,说真的,我并不想和其他人一起排排坐,坐在学校的长椅上。对我来说,寄宿学校和兵营生活就足够了。那天晚上,鹰脸在散发讲义,当时,博维埃尔正舒服地坐在仿皮漆布的坐席上,我打手势,委婉表示我不需要讲义。鹰脸便向我投来含有责备意味的目光。我不愿意使他不愉快。于是,我就收下讲义。
  后来,我在我房间里尝试着阅读这份讲义,可是,看了第一页后,我就无法继续读下去。我仿佛觉得还听见博维埃尔讲课的声音。这个声音既不是男性的,也不是女性的,在这个声音里,有某种滑溜溜的东西,某种冷冰冰、滑溜溜的东西,对我没有丝毫的影响,但是,它会慢慢地、不知不觉地渗透到别人的心中,造成某种类似麻痹的状态,从而置于这个人的控制之下。昨天下午,我想起了他脸部的轮廓,如同照相那样精确:颧颊,深凹人眼眶的一对明亮的小眼睛。活像一个骷髅。厚厚的嘴唇奇怪地往外翻。而嗓音是那么冷,那么滑??我记得,在这一时期,还有其他一些像他那样的骷髅头,某些精神导师,某些思想领路人和一些哲学派别,那些像我这样年纪的人在这些学派里寻找一种政治学说,一种严格的信条,一位使人全心全意效忠于他的最高统领。我再也不清楚,为什么我能够逃脱这些危险。我同别人一样脆弱。没有什么使我真正区别于聚集在博维埃尔周围的这些神经兮兮的听众。我也一样,我需要事物的确实性。究竟是因为什么样的奇迹,我才没有中圈套呢?我把这归功于我的怠惰和缺乏远见。或许也因为某种平庸,使我拘泥于具体的细节。
  是的,这个男人戴着一条玫瑰红色的领带。而这个女人的香水是以一种宿球类花草为基调。卡尔诺大街呈斜坡状。您是否注意到,傍晚时分,在有些街道上,您满眼都是落日的余辉?有人把我当作白痴。
  8
  如果我向他们承认我出席聚会的其中一个理由,那么,我就会使他们大大地失望。在他们中问,我已经发现有一个人使我感到比其他人更有意思,是一位名叫埃莱娜·纳瓦希那的女子。一位蓝眼睛的棕发女郎。
  只有她根本不做笔记。那位总是待在博维埃尔身边的金黄色头发的女人,满怀戒心地打量她,好像她可能成为一名情敌,然而,博维埃尔从来没有注意过她。这个埃莱娜·纳瓦希那,看来不认识小组里的任何成员,而且,不跟他们说话。聚会结束后,我看见她独自一人离开,穿过广场,消失在地铁站出人口。一天晚上,她把一本视唱教本放在膝盖上。散会后,我问她是不是音乐家,然后,我们俩并排而行。她教一些钢琴课,挣钱谋生,但是,她非常希望进音乐学院学习。
  那天晚上,我同她一起乘地铁。她告诉我,她住在里昂火车站附近,为了一直陪着她,我就杜撰自己正好在那附近有个约会。多年以后,在当费尔和意大利广场之间这同一条空中地铁线上,片刻间,我曾希望跨越时间的距离,重又坐在咖啡馆的坐席上,坐在埃莱娜·纳瓦希那的身旁。那时,一种十分强烈的空虚的感觉充满了我的心头,为了使自己定下心神,我对自己说,这是因为地铁悬于林荫大道和一排排大楼之上的缘故。一旦地铁线又回到地下时,我就不再会体验到这种眩晕和失神的感受。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回到日复一日的心安理得的单调生活中。那天晚上,车厢里,我们俩周围几乎没什么人。正是高峰时刻之后。我问她为什么参加博维埃尔的聚会。她并不认识他,但读过他写的一篇关于印度音乐的文章,这篇文章开阔了她的视野,但是,这个人却使她有些失望,而且,他“讲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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