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风云(30)

2025-10-09 评论

    在工具间里,他看见那块旧铁砧还放在工作台上。铁砧上铸有“厄弗特”的字样,还有一个生产日期,是一八一七年的某日。他记得这东西还是他祖父的祖父从德国带来的,当初先装到一艘帆船上,漂洋过海后可能又经过内河小船的多次转载,最后用马车运抵这里的新世界。一块二百磅重的钢铁,被拖着走了半个地球的路程,才到达这片居住着充满敌意的印第安人和各种奇花异兽的处女地。可以肯定,他的祖先对于离开自己的家园,离开文明安定的环境来到一个寂寞的、无情的地方曾经做过反思,但他们还是留下来了,创建了这里的文明。然而,原先印第安人和沼泽地的疾病未能做到的事,现在却让文明本身做到了:这个农场以及其他农场都被离弃了。
    他干着活儿,意识到劈过冬的柴火是一种责任,尽管他完全可以明智一点,放弃这些柴火离去。但此刻,他对于照管父母的农场、祖先的遗产感觉良好。他的肌肉虽然酸疼,却给他一种舒服的感觉;他身体健壮,皮肤晒得黑油油的,体力上的劳累使他不再想都市中的各种烦恼,也不再想性爱之事。唔,他确实想过性爱,但尽量不去想。
    他已经接上了屋内的电话,并电告他的父母、弟弟和妹妹他己回家来了。在华盛顿时,不仅他的电话号码没有登记,而且连电话局都不知道他的姓名。如今回到斯潘塞城,他决定把他的电话号码和姓名登记在电话号码簿上。但到目前为止他还未接到任何电话,这倒也好。
    他的邮件都是从华盛顿转寄过来的,但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有最后几张账单。他已经在城里的老农商银行开了个支票户头,现在可以付款了。联合包裹服务社已经运来了他的零碎物品,箱子都放在地下室里,还没打开。
    他想,一种复杂的生活竟这么快就终止了,这倒是很有趣的。不再有传真和直通电报,不再有汽车电话、办公室和秘书,桌子上不再有飞机票,不再有粉红色的留言条、每月一次的情况报告会,不再向白宫做简短的汇报,不再阅读各种公报,也不再破译各种密码——除了生活的密码。
    事实上,尽管他最后向国家安全委员会报告了他的去向,但至今尚未收到他们的官方来信,甚至没有收到他在华盛顿的朋友们和同事们的来信。这就使他更强烈地感到他过去的生活是毫无意义的,犹如一场体育比赛,是为参赛的运动员而举行的,而不是为昔日的明星。
    他一边干活,一边回想在国防部和国家安全委员会工作的那些年月。他想,斯潘塞城和这个国家的其他地方一样,纪念碑林立,纪念那些服役并战死的男女将士。阿灵顿有一个无名将士纪念碑,代表了所有的无名烈士。另外,国家还为武装部队定期举行阅兵式,并规定了他们的特别节日。但是,对于那些牺牲的、致残的和退伍的从事过秘密战争的老兵,只有在少数几幢非公共建筑的大厅或花园里才有一些默默无闻的纪念物。基思想,该是在华盛顿草地广场树立一个纪念碑,向那些冷战战士致敬的时候了;他们在服役中心力交瘁;他们的婚姻犹如地狱;他们在官僚机构的更迭中受到不公正的对待;他们在肉体上、思想上,甚或在精神上牺牲了。他无法确定这个纪念碑的性质,但有时他想象草地广场中间有一个大洞,有几分像旋涡,里面日夜不停地冒出雾气来。如果碑上有碑文的话,那么应该是:纪念冷战战士,1945-1989?感谢你们。
    但他想,这场战争不是轰轰烈烈地结束了,而是抽抽搭搭地结束了,从战争到和平的过渡多半是平静的、无声无息的。冷战战士无法抱成一团,他们也没有一种胜利感。当他们的部队被遣散,他们的舰船遭到退役,他们的轰炸机群被停放到沙漠中去,也并没有盛大的场面和隆重的仪式,他们只有悄悄地消失,得到的只是一份退役证明和通过邮局汇来的养老金支票。基思心想,华盛顿甚至没有人对你说声谢谢,任何别的地方也没有。
    然而,他并没有怨恨;事实上,他很高兴在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些事情发生。可是他想,政府和人民本该更好地重视这些事,不过,他理解自己的国家,理解美国人民对待战争和历史的心理倾向;他们通常把战争看做是发生在别处和别人身上的事,因而,说好听一点,是件讨厌的事。看来他们应该回到正常的心态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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