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岁月(21)

2025-10-09 评论


  “六月份的大会上会提到这件事。我不知道会怎样——恐怕这得看麦克格雷格的意见。我会投你的票的,但是仅限于此。很抱歉,只能这样了。你不知道到时会发生什么样的争吵。他们倒是很可能会选你,但会把这当成讨厌的任务,内心极不情愿。他们过分信守所谓‘全白人俱乐部’的原则了。

  “当然了,当然了,我的朋友!我完全理解。但愿您不会因为我而跟您的欧洲朋友起冲突,别把您自己卷进去!人们都知道您是我的朋友,单单这一事实就让我获益匪浅,超乎您的想象。声誉,弗洛里先生,就像一个气压计。每一回人们看到您走进我的房间,水银柱就会上去半度。”

  “哦,我们必须努力保持‘天气不转阴’。恐怕这就是我能为你做的一切。”

  “我的朋友,光这个也就很不错了。说到这儿,还有一件事情我要提醒您,尽管你可能会笑。那就是你自己也要提防吴波金。当心这只鳄鱼!让他知道你在帮助我,他肯定会咬你的。”

  “好吧,医生,我会当心这只鳄鱼的。不过,料想他也对我造不成多大损害。”

  “至少他会试试的,我了解他。他的策略就是让我众叛亲离。他甚至还有可能会散布谣言诽谤您呢。”

  “诽谤我?老天爷,没有任何人会相信攻击我的话的。”我是个罗马公民“原文为CivisRomanussum,英国首相帕默斯顿爵士(LordPalmerston)曾宣布,任何英国公民都可以引用保罗的这句话来确保自己的权利。——译者注。我可是英国人啊——谁也不会怀疑我。”

  “不过我的朋友,你还是要提防他的诽谤。可别低估他。他会清楚该如何咬你的。他可是只鳄鱼啊。像鳄鱼一样”——医生引人注目地捏了捏手指,他的比喻有时会比较混杂——“像鳄鱼一样,他总是咬人最薄弱的地方!”

  “医生,鳄鱼总是咬人最薄弱的地方吗?”

  两人都大笑起来。他们的关系十分密切,以至可以偶尔取笑一下医生的英语。或许从内心深处来讲,弗洛里没有许诺推荐自己入俱乐部,医生还是有一点失望的,但他是决不会说出口的,而弗洛里也乐得结束这个话题,因为它实在让人不舒服,他真希望要是开始没提此事就好了。

  “啊,我可真得走了,医生。或许一时不会再见到你了。希望会上一切顺利。麦克格雷格还是个不错的老伙计。我敢说他会坚持让他们选你的。”

  “但愿如此,我的朋友。要是那样的话,就是一百个吴波金我也不怕了。一千个又怎地!再见,我的朋友,再见!”

  弗洛里将毡帽戴在头上,穿过光线耀眼的操场回家吃早饭去了,经过漫长早晨的喝酒、抽烟、聊天,他早已没有了胃口。

  弗洛里在被汗水浸湿的床上睡觉,除了一条掸裤,全身赤裸。他成天价无所事事,每个月大约有三个星期在营地里,每次来凯奥克他达呆上几天,仍旧是为了打发时日,因为他几乎没什么文书工作可做。

  他的卧室是一间又大又方的屋子,白色的石膏墙、通透的门道,没有天花板,只有几根麻雀筑巢其上的椽子。除了一张四腿的大床没什么家具,床上那个收卷起来的蚊帐像个天蓬,再就是一副柳条桌椅和一张不大的镜子,另外还有几个做工粗糙的书架,里面摆着几百本书,全都由于漫长的雨季发了霉、还被蠹虫蛀了洞。一只壁虎趴在墙上,身体扁平、一动不动,活像一只纹章龙。在阳台的屋檐外,日光普照,如同闪光的白蜡。竹林里的几只鸽子一直在低沉而单调地叫着,奇怪的是,这叫声同高温倒也相称——是一种充满睡意的声音,不过这可是麻醉剂的睡意,而非催眠曲的睡意。

  二百码之外,在麦克格雷格先生的平房那儿,有个看门人,像是一个活钟表,在一块铁杆上敲了四下。弗洛里的佣人柯斯拉闻声起床,走进厨房吹起炭火的余烬,烧了开水好泡茶,然后戴上粉红色的头巾、穿上棉布做的颖衣,把茶盘端到弗洛里的床边。

  柯斯拉(他的真名叫蒙桑拉,柯斯拉是简称)是个身材短小、肩膀很宽、长相粗陋的缅甸人。他的皮肤很黑,神情疲倦,留着黑色的小胡子,向下弯曲到嘴的两边,但跟大多数缅甸男人一样,他的下巴上没大有胡子。从弗洛里来缅甸的第一天起,他就是他的仆人。两人年纪大体相仿,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在一起,一同撵沙锥鸟和鸭子,一同坐在狩猎台上徒劳地等着老虎出现,一同体验过无数次露营和远足的困苦;而且柯斯拉还为弗洛里拉皮条,从中国放债人那儿为他借钱,酒醉后背他上床,照料他熬过好几次高烧。在柯斯拉眼中,尚未成家的弗洛里还是个孩子,而柯斯拉本人早已结婚,生了五个孩子,然后再次结婚,成了一个无名的重婚殉道者。就跟所有伺候单身汉的佣人一样,柯斯拉又懒又脏,但他对弗洛里可是忠心耿耿。他决不容许其他任何人侍奉弗洛里吃饭,或者在他上马的时候给他扛抢或扶马头。出行的路上,假如前面有条河,他就会背着弗洛里过河。他这样同情弗洛里,一方面是因为他觉得对方还很幼稚、容易上当受骗,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那个胎记,他觉得那可是个可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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