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悲剧,在观众/读者心中所激起的,无非就是怜悯和恐惧两种心绪,不过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写过,即使是在宏大的记事和严正的说理后面,也永远躲藏着一个谐趣的奥威尔,尤其是描写起恶棍形象来,他简直有着挥之不去的兴味。本书亦不例外,开篇介绍吴波金的几段文字,可谓生动传神,甚至被认为是印度题材的英国文学中最富幽默感的篇章。Brander,Laurence.GeorgeOrwell.London,NewYork,Toronto:Longmans,GreenandCoLtd.,1956.p79.
作为奥威尔的首部小说,《缅甸岁月(42)》在语言驾驭和人物塑造上尚有一些不足之处,有些技巧上的处理方式,一直延续到以后的多部作品中,并因之屡受指摘。在这里,我不愿多去赘述这些观点,对于看热闹的读者,这纯属破坏兴味,而对于看门道的,又有越俎代庖之嫌,还不如留给大家自行审视。
另外需要说的是,很多人都认为奥威尔的随笔要远胜他的小说,这不好笼统论定,但无可否认的是,他的许多小品文,无论是文笔之凝练,还是语词之幽默,确是英语文学中值得反复诵读甚至效法的精品之作。对于喜爱奥威尔的读者,我建议在阅读这本小说的同时,不妨将他的两个名篇《绞刑》(AHanging)和《猎象记》(ShootinganElephant)找来读读,尤其是后者,形象地描画出作为统治者的英国人,实则却受到缅甸人无形支配的那种无助与无奈,此中的讽喻,同《缅甸岁月(42)》实在是有暗合之处。
从当初翻译圣经叙事研究开始,也算有了几部译作,而奥威尔亦是我这几年专门研究的对象,这次翻译《缅甸岁月(42)》,算是一次锻炼笔功和加深研究相结合的过程。原作中有一些法语和拉丁语的表达,幸有友人相助才得以化解,然而亦有大量印缅地区的方言俚语,时至今日,有的甚至在其本地也不多用,译者借助网络和一些相关的参考书籍,通过详查和推断,基本确定个中含义,但仍有个别词句不够精当,还望方家指正。
以上所言,一则是为了记录自己翻译此书的些许感受,再则算作导读,把一些相关的背景信息提供出来。当然,对于很多读者而言,这些文字或许纯属多余,他们不需知晓过于明细的历史背景,更懒得去理会文本阅读过程中的种种专业视角和方法,而只是想图个乐子,那就索性抛开那些ism(主义)和ology(学说)的束缚,直接进入这个热带丛林的国度吧!在这个世界里,有尔虞我诈的争斗,有扣人心弦的捕猎,有奇丽壮阔的景致,还有通俗文学中似乎永不可缺的复杂的爱情纠葛。我始终不解的是,一向执守自见、耻于迎合市场的奥威尔,何以在自己的这部小说处女作中,将这些今天看来非常商业化的元素拿捏得如此娴熟和到位。
易中天教授在品三国时曾给小说下过一个极有趣的定义“可以躺在床上看的东西”,也就是说,要“好看”,这有点像一些通俗杂志上的谐谈,出自讲坛之上似有不够严肃之嫌,但却从某个方面道出了小说不同于其他叙事作品的基本特征。时而见到有人批评易先生读解文史的方式有些流俗,其中包括他平实的措辞,照此观之,瓦尔特·本雅明那句“书和女人都可以带上床”的著名论断简直可说是淫俗了,但它在隐喻之间却点出了书的趣味性,也实在比其他的诸多说法来得贴切。按这个标准说来,我觉得《缅甸岁月(42)》至少是好看的,即使未必真把它带到床上,但一样可以领受到其中的阅读快感。
李锋
2007年3月于南京大学陶园
吴波金是缅甸北部凯奥克他达的地方治安官,此时正坐在自家的阳台上。刚刚八点半,可由于是四月份,而且空气非常闷热,恐怕正午时间会又长又憋闷。偶有微风拂过,吹动着挂在屋檐上的兰花,感觉倒也有些清凉。在兰花远处,能看到一棵棕榈树那灰头土脸的弯曲树干,然后就是耀眼的深蓝色天空。空中盘旋着几只秃鹰,翅膀一动不动,高得让人目眩。
眼睛眨都不眨的吴波金,活像一尊大的瓷像,正凝视着刺眼的阳光。他五十岁了,非常的胖,以致多年来,要是没有人搀着,就无法从椅子上站起来,可他胖得很匀称,甚至可说是美观,这是因为缅甸人不像白人那样下垂和肿胀,而是均衡的肥胖,像是胀大的果子。他的脸盘很大,黄黄的,没什么皱纹,眼睛呈黄褐色。他的脚又短又厚,足弓得很厉害,脚趾头都一般长,没有穿鞋,光秃秃的头上也没戴帽子,身上裹着那种鲜艳的阿拉卡尼斯罗衣罗衣为缅甸民族服装,裹于下半身,类似筒裙。——译者注,上面带着绿色和绛红色的格子,是缅甸人的日常衣着。他一边从漆盒中拿着槟榔吃,一边回想着过去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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