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10)

2025-10-09 评论

  他们走出站来,见到一个广场,面对着红十字会,穿草绿色军装的美国士兵已经懒洋洋地踏上了台阶,广场四周是临时建成的旅馆,供占领军和行政官员下榻。宽阔的马路上有轨,电车来往行驶,军车和出租车穿梭其间。天色还早,美国兵就坐在车站周围的长凳上,每人身边都有一个德国姑娘,带着她们到哪儿都随身携带的小衣箱。莫斯卡想,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美国士兵等候进站的火车,就象住在郊区的妻子迎候在市区上班的丈夫。他们挑出标致的女孩,用程度不同的粗鲁语言提出各自的猥亵要求。他们有的就在寒冷而邋里邋遢的车站里睡在长凳上过夜,等候早班车;有的则是美酒佳看外加香烟,躺在暖洋洋的床上。他们总会使那些姑娘感到些快感,有时碰上个事多的,半夜里卿卿咕咕地闹起来。一般说来,他们都是老手,挑姑娘不会挑错。
  所有通向广场的大街上都有骗子、黑市(10)投机商和小孩,他们设了圈套来坑害那些从陆军消费合作社出来的美国兵。大兵们捧着糖果、香烟、肥皂等,看他们那小心戒备的眼神活象是背着满口袋金矿砂的采金人。
  莫斯卡在等着上车,突然觉得一只手搭到他的肩膀上。他转过去看见一张渤黑的瘦骨嶙峋的脸,头带一顶纳粹国防军帽——德国男人都带这种帽子。
  那小伙子低低地急迫地问:“你有美元吗?”莫斯卡摇摇头,转了回去,他感到手又搭到他肩膀上。
  “有烟吗?”
  莫斯卡正要抬腿上车,那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别的呢,有什么东西要卖?”。
  莫斯卡用德语狠狠地说:“快把手放开。”
  那人吃了一惊,往后退去,流露出傲慢、轻蔑、仇恨的眼神。莫斯卡坐上车,他看到那人还隔着玻璃望着自己,望着自己的华达呢外衣,名贵的白衬衫和彩条领带,莫斯卡察觉到那人的轻蔑的眼神,心想要是自己还穿着草绿色军装就好了。
  汽车缓缓地离开火车站,从广场的一个出口处往外驶去,载着车上的人穿过另一个世界。来到广场外面看,广场就象荒野上的堡垒。极目远眺,尽是延绵不断的废墟,只有一处楼房的残骸,那是一堵伫立的高墙。有一扇通往野外的门,如同一早高耸入云的钢铁骷髅,上面悬而未落的碎砖烂瓦和玻璃片就象撕烂的皮肉。
  车上的大部分雇员都在法兰克福郊外下了车,莫斯卡和几个军官一直坐到威斯巴登机场。除了杰拉尔德,莫斯卡是唯一在美国时就分酉研工作的,其余的人都必须在法兰克福待命。
  到了机场,交验了全部证件,他必须等到午饭后才有去不来梅的飞机,当飞机离开地面对,他感觉不到这是在升空,意识不到飞机也许会飞离这块大陆,甚至想不到飞机有坠落可能。他注视着地面向他翘过来,倾斜过来,似乎在他面前筑起一道绿色和黄褐色相间的墙,当飞机侧身飞行时,整个大地就象是无底的深谷。然后,飞衫作水平飞行,神秘感荡然无存,他们从飞机上往下看,就象从高高的阳台上看着平整的,铺着打着格子台布的田野。
  己接近目的地,这趟归程即将结束,他回想起在家里呆的几个月全家人对他那么忍耐克制,使他感到一阵隐隐的内疚与不安,但是他决不希望再见到家里的任何人。他觉得飞机飞得慢极了,好象悬在方里晴空不动,他越来越急燥。他意识到临别前跟母亲说的真话实际上是谎言,他回来正如母亲说的那样,是为了那德国姑娘。分别这几个月后,他并不期望再找到她,:并不抱重新结合的希望,但是不论什么理由,他非得回到这块土地来不可。他不指望她等待他,他觉得当初离她而去时就如同把一个有残疾的人留在人迹罕至的丛林里,既无谋生之计,也无抵御野兽之力。想到这里,他感到心中一阵不适,羞耻与懊悔象毒汁一样流遍他的全身,流入嘴里。他清楚地看见她的身体,她的面容,她头发的颜色。分别几个月来,这是他第一次自觉地想到她,她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灵,最后,他想起她的名字,清清楚楚,确确切切,就象喊出声一样。
  大约在一年以前的一个炎热的夏日,中午,警察局大楼发生了爆炸。莫斯卡坐在停放在林荫大道上的吉普车里,感到大地的震颤。他在等一个刚从美国来的年轻的中尉,几分钟后,那个中尉出来了,他们驱车回康特利斯卡波的军政府司令部。有人喊叫着告诉他们爆炸的消息,他们调头往警察局大楼驶去,宪兵已经封锁了这个地区,通往警察局广场的马路上只见吉普车和军警的白头盔。跟莫斯卡一起的中尉出示了证件,他们通过了封锁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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