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后来出现了一件又不对头的事:理发铺里又来了一个顾客,他来坐在我的背后等着。很快他跟我的女理发师说起话来,大谈这夏天天气多么好,城边上正在造什么游泳池;女理发师搭着话(她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但说什么没有听进去,再说也没有要紧的话)。我发现她的声音我并不熟悉。语气是坦然的,没有任何不安的成分,几乎很俗气,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现在她给我冲脸,把我的脸用手掌按着,而我(尽管声音不对)又开始重新认定那是她,而且我觉得在十五年以后我的脸又重新受到她双手的爱抚,久久地,温柔地爱抚着(我根本忘了这不是爱抚,而是给我洗脸)。那个家伙越来越饶舌,她那陌生的话音也不停地答着什么。我难以相信这就是她的声音。但我还是认为能从她的双手把她确认。我努力从她的手力轻重来辨别到底是不是她,还有她是否认出了我来。
接着,她拿来毛巾,擦干我的脸颊。那个罗嗦家伙为他刚说的一个笑话大声地乐开了。我注意到女理发师没有笑,所以她对这个家伙说了些什么,肯定并不很经心。这一点又使我惶恐起来,因为我认为这是她认出我来的一个印证,证明她内心里很激动。我决心等我一站起身来就跟她谈谈。她给我解掉了脖子上的毛巾。我站起来。从上衣口袋抽出一张五克朗的钞票。我期待目光再次相遇,我就好开口说话,叫她的名字(那个家伙还在唠叨),然而她一直漫不经心地别转着头,利落地把钱接过去,毫无反应地拿走了钱。顿时我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异想天开的疯子。于是我绝对没有一点勇气再开口。
怀着难以名状的不满足感,我离开了理发铺,只觉得满脑子的疑团。一张从前爱恋至深的面孔如今我竟对它狐疑不已,这实在是太无情无义了。
当然要弄个水落石出并不困难。我匆匆回到旅馆(半路上远远看见对面人行道上有个年轻时代的老朋友,扬琴团团长雅洛斯拉夫。但我像躲开刺耳的、过于喧嚣的音响一样,赶忙别过脸去)。从旅馆我给考斯卡挂电话;他还在医院。
“请你告诉我,你让她给我刮脸的那个女理发师,名字是叫露茜.赛贝考娃吗?”
“现在她用的是另外一个名字,不过,说的就是她。你怎么会认识她呢?”考斯卡说。
“提起来那是老早老早以前的事了。”我回答。我走出旅馆(天开始黑了),也没想起吃晚饭,就在街上溜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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