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马上就会过来了。他将看到她在通往这片奇妙的平坦地的那条小径尽头出现。他会看出那是她的身材,她的步伐,而且他将听见她的声音。多么幸福,多么幸福啊!他感到她正在走近,处在一时还找不到、看不见的什么地方,但是她在想他,因为她也知道她将碰到他。
他几乎要轻轻地喊出声来:一顶蓝色的伞,仅仅看见伞尖在那边一座树丛上移动。那无疑就是她。一个小男孩滚着一个铁环出现了,跟着是两位太太,他认出了她,再后是两位男士:她的父亲和另一位先生。她全身穿着蓝色衣服,像春日的长空。啊,对!用不着看清她脸上的轮廓,他就认出来了,可是他不敢朝她走过去,感到他会口吃、会脸红,而且他不知道迎着德-帕拉东怀疑的眼光,该怎样去解释这次的邂逅。
然而他仍朝着他们走过去,不时举起他的望远镜,他像在一心一意地看着远景。是她先招呼他的,她根本没有费力去演惊奇的把戏。
“您好,玛里奥先生,”她说,“这儿真好看,是吧?”
被这种接待方式弄呆了,他不知道用什么腔调回答好,于是结结巴巴地回答说:
“啊!夫人,您,多幸运碰到了您!我想见识见识这儿的美景。”
她微笑地接着说:
“而且您选上了我在的时候。这真是您的盛情。”
然后她介绍说:
“这是我的一位好朋友,玛里奥先生;我的舅妈瓦沙西夫人;我的舅舅,他是造桥的。”
互相行礼以后,德-帕拉东先生和年轻的男人相互冷冷地握了握手,又继续散步。
她将他安置在她和她舅妈的中间,对他很快地抛了一个眼风,一个属于色授神与的眼风。她又接着说:
“您认为这地方怎样?”
“我啊,”他说,“我认为我从没有见过比这儿更美的地方。”
于是她说:
“唉,要是您曾像我打算做的那样,在这儿住上几天,您就能体会到这儿会多么令您铭心难忘。这是一种无法描述的印象。沙滩上海潮来而复去,这种每天两次、永不停息的伟大运动,快得连奔马也望尘莫及,无从遁走。我向您发誓,天公无偿赐给我们的壮观真叫我心驰神移,我不知己之所在。舅妈,您说是不是?”
瓦沙西夫人是位已经见老的女人,头发已经转灰,是个外省贵夫人。她嫁给了受尊敬的总工程师,一个桥梁隧道工程学院出身,傲气难除、架子十足的官僚。她承认她从没有见到她的外甥女处在这样的兴奋的状态之下。想了一会之后,她又加上说:
“这也不希奇。像她这样,过去看见和赞赏的只是剧院的装修。”
“可是我几乎每年都到第厄普和特鲁维尔①去的。”
①两处都是面临英吉利海峡的旅游地。
这位老太太开始笑了起来:
“除了找朋友外,谁也从不到第厄普和特鲁维尔去。那儿的海只是为有约会的人们入浴的。”
这话说得很朴实,也许并无恶意。
大家朝广场走过去。广场对游人有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人们从公园的四面八方身不由己地汇到这儿来,像在坡面上的球似的。落日仿佛在那座修道院的后面撒开了一层淡金色的轻盈透明的帷幕,高耸的修道院阴影变得越来越黑,像在一张辉煌帷幔前面硕大无朋的圣人骨灰盒。可是玛里奥只看到在他身旁的那张令人倾心的金发面庞裹在蓝色烟云里。他从不曾见到过她这样俊俏。在他眼里,她像是不知为什么变了点样,在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气息,在她眼神里跳跃、在她头发上氲氤,也沁到了他的心里;这种新鲜气息来自这块大地,这方天空,这阵光辉和这片绿丛。他从不曾见过她这种模样,他从不曾像现在这样爱她。
他在她身边走着,找不到什么话来说;而有时和她的裙袍、她的手肘、偶尔还有她的胳膊相接,和她的善于传情的视线相交,这一切将他整个儿瓦解了,像是它们同心协力彻底毁灭了他身上残存的男子汉性格。他突然感到他被这个女人的接触毁完了,被她吸收到了无我之境,只剩下了欲念、呼唤,只有倾倒。她消灭了他旧日的整个存在,像人们将一封信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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