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恋(74)

2025-10-09 评论

    躲在床上,她不能入睡,重新点起了蜡烛,张着眼,总在想;失眠和痛苦在无情地加速时间流逝所刻的可怕痕迹。在夜晚的静寂里,她听着座钟的摆声,像是用滴滴嗒嗒的单调规律低声说:“行啦,行啦,行啦。”这时她的心痛苦得蜷成一团,她将毯子塞进了嘴里,绝望地呻吟。
    过去,和别的人一样,她有许多年的要事记,里面是她经历的变迁。也和别人一样,她记过,想过,每逢春冬或夏天:“自去年以来我变化很大…”可是总是漂亮的,一种略有不同的漂亮,她对此没有什么不安。可是现在一下子不是安安心心地观察季节的慢慢前进,取代的是刚刚发现了并理会得到的时间惊人的瞬息即逝。她骤然领悟到无法觉察的时间流逝过程,想起就叫人发慌。正是这些匆匆短促的分秒排成的无穷队列,在一点一点地蚕食人们的身体和生命。
    经过若干苦难的夜,在温暖的毯子下面她得到了些安宁的半睡半醒的夜晚。直到她的贴身女佣进来打开窗帘,点起早晨的炉火时,她仍然累,昏昏沉沉,既没有醒也没有睡着,是一种思想麻痹状态,任听天由命的本能希望在她心中复生。也是这种希望使人们的心和微笑能灿然存在,一直到他们的末日。
    现在每天早晨她一起床就感到自己强烈地想祷告上帝,想从他那儿得到一点儿宽心和安慰。
    她这时跪倒在一个橡木雕的大耶稣像前,这是奥利维埃的礼品,他发现的一件稀有作品。她闭着嘴,用人们自言自语,内心的声音向殉教的神抵发出痛苦的哀诉。一心想被神听到而得到帮助。和所有跪着的忠实信徒一样在苦难中变得幼稚,她深信神在听,将注意她的请求,也许会被她的苦难感动。她不要求他为她作出从没有为谁人作过的事,保她终生动人、鲜艳优雅;她只求他让她安宁缓解。她应当老,同样也应当死,可是为什么这么快?有些女人一直到很晚还漂亮!他难道不能同意她也成为她们之一?受苦受难的上帝,他若真慈悲,只要再赐她两三年仍然动人的岁月,就能使她快活。
    这些事她一点没有对“他”说,她只在内心混乱时呜咽着向上帝那个“他”诉苦。
    接着在站起来后,坐到梳妆台前,她抱着和祈祷一样热衷紧张的思想摆弄那些脂粉、眉笔和小刷子,为她粉上一层当日有效的脆弱美貌——

    满街的人嘴里都在高声谈论:“爱玛-埃尔松”和“孟特罗塞”这两个名字。越靠近歌剧院就听到得越多。还有些巨幅海报贴在招贴柱①上将这两个名字映进过路人的眼中,在空气中弥散着对这一盛会的热情气氛。
    ①ColonneMorrls巴黎街头专供张贴海报、广告用的短柱,以创立人Morrls命名。
    被人称为“国家音乐院”的大型建筑蹲踞在黑色天空下,对聚集在它前面的人群炫耀着它微白色的壮丽墙面和它被装饰性暗灯照着的大理石柱子。
    广场上,骑兵保安警察队在指挥交通。无数车辆从巴黎的各个角落里汇集过来。从放下了的窗玻璃后面,人们能窥视到讲究的浅色衣衫和浅色的脑袋。
    双座车和活篷四轮马车排着队进入预留座拱廊。停下一会儿后,从中下来一些上流社会的妇女;还有另外一种人,一些打扮得神仙般的高贵肉体。在女士们的毛皮大衣下面是装饰着鸟羽或者极昂贵的滚边晚礼服。
    沿着剧院的著名楼梯,往上整个儿是一溜越来越高的仙景。登楼的太太们穿得像皇后,脖子和耳朵上闪耀着钻石的光芒,她们的长裙曳地,拖到梯级上。
    为着不遗漏这两位名艺术家的每一个音符,大厅里早早就人满了。整个圆形大剧场,被枝形挂灯的电光照得如同白昼,充斥着一大群来来往往找位子的人潮和闹哄哄的喧声。
    从公爵夫人、安耐特、伯爵、贝尔坦和缪塞基欧已经坐着的舞台包厢里,能看到幕后的人,有的在谈话,有的跑来跑去,口里叫叫嚷嚷:这都是些穿蓝衣的布景工人、服装师、上了妆的演员。可是在放下了的大帷幕后面能听到剧场人群的低沉声音,能感到那儿有一大堆动来动去十分兴奋的人,那种骚乱的情况像是透过了幕布,要一直扩散到布景天幕上。
    上演的是《浮士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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