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很痛?”
“噢,是的。”
再弯下一点腰,她将嘴唇轻轻压到他的前额上、眼睛上,而后轻轻慢慢地吻他的两颊,柔和得像抚慰似的。她翘起的嘴唇刚刚碰到他,发出孩子亲吻时作出的轻微吸气声音。这样过了好久好久。他任这阵温柔轻巧的抚爱一阵阵降临他的身上,它们好像使他平静,清凉,因为他收缩了的脸比以前抽搐得少些。
后来他说:
“安妮?”
她停下了吻,听着:
“什么?我的朋友。”
“您得允许我一件事。”
“我允许您的任何要求。”
“假使我在天明之前没有死,您发誓给我将安耐特带来,一次,就只一次!我真不愿意在没有再见她之前死掉……您想想明天……在这时候……我也许……可能我会永远闭上了眼睛……而我将永远看不见你们……我……看不见您……也看不见她……”
她止住了他,心都撕碎了:
“唉!您别说了……您别说了……是的,我答应您带她来。”
“您发誓?”
“我发誓,我的朋友……可是,您别说了,别说话了。您使我极痛苦难受……您别说了。”
他脸上所有的皱纹都起了一阵急骤的痉挛,等痉挛过去后,他说:
“要是我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只剩一会儿了,那一点也不要浪费,让我们利用它说声永别了。我曾太爱您了……”
她低声叹息说:
“而我呢……我一直都这么爱您!”
他仍然说下去:
“我是靠您才有好运气的。只有最后这些日子才是难过的……这一点不是你的问题……唉,我可怜的安妮……人生有时何其悲惨……死又何其艰难!……”
“别说了,奥利维埃,我求求您……”
他继续说,没有听见她的:
“要是您没有生这个女儿,我这一辈子多幸福……”
“别说了……我的天……别说啦……”
他是在想,而不是在说:
“唉!创造生命、创造人的这一位太盲目了,或者太坏了。”
“奥利维埃,我求求您……要是您曾爱过我,就别说了……别再这样说了。”
他细细看看弯身对着他的脸,她也那么苍白,她也有一种临死的气色,于是他缄默了。
她于是坐到了围椅里,靠着他的床,又握住了他伸在床单上的手。
“现在我禁止您说话。”她说,“不要再动,您想想我,我也一样想您。”
他们重新开始相互看着,不动,由他们肌肤的炽热接触连在一起。她轻轻地摇着她握住了的发烧的手,他略略闭拢一点手指来答复这种照拂。这种捏紧每次都给他们诉说了点什么,使他们想起他们已经结束的一点儿回忆,激起了在他们记忆中已经停滞的往事柔情。每次捏紧说的都是一个秘密的问题,又都是一个隐秘的答案;伤心的问题和伤心的答案,一桩古老爱情里的“您还记得吗?”
在这次临终的,也可能是最后的一次幽会里,他们的灵魂又重沿着岁月追溯两情眷恋的历史。在这间房里除了火花的爆裂声外,听不到别的声音。
像是从梦中醒来,他吓得一跳猛然说:
“您的信!”
她问道:
“什么?我的信?”
“我可能还来不及毁了它们就死了。”
她嚷道:
“嗨!那对我有什么要紧!这不挺好。有人找到它们,念念它们。我不在乎这!”
他回答:
“我呢,我不愿意。您起来,安妮,打开我书桌底下的抽屉,那个大的,它们全在,该全部拿来扔到火里。”
她一点不动,仍然有气,好像他在劝她干件卑鄙的事情。
他接着说:
“安妮,我求您。要是您不做就会使我痛苦、紧张、心神不安。您想想,要是它落到了什么人手里,不管是谁,一个公证人、一个仆人……或者甚至您的丈夫手里……我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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