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变化是早已存在的,某一天,她在日常约会当中曾经快快活活高声对他说过:“你可知道我真地相信自己怀妊了。”他当时就感到自己的皮肤上面有一阵不快活的轻微寒噤。从此变化就发生了。
随后,在他们每次相遇的时候,她一定对他谈起这个使她因为欢喜而心房大跳的怀妊情形;但是他老抱着一种成见,认为怀妊是件不如意的,恶劣的,不清洁的事情,因此他对于他所崇拜的偶像而抱的诚虔的皈依心感到受了损害。
再后些时,他看见她变了样子了,消瘦了,脸蛋儿下凹了,脸色发黄了,他认为她早就应当对他遮掩这种仪表,并且躲避几个月,等到将来养得比从前更腴润又更漂亮的时候再出来,而且同时她还得知道在情妇式的媚人仪态上面增加另一种聪明而且慎重的青年母性的仪态,只让人远远地望见她的婴孩,而婴儿却是裹在粉红的襁褓里边的。
她到阿立沃山避暑而把波尔留在巴黎的时候,并且得过一个罕有的机会,可以表示这种被他等候的临机应变之才,使得他看不见她的失去腴润和变了样子的情形。他当初原是很希望她早懂得了这意思的!
但是,基督英一到倭韦尔尼这个区域里,就用继续不断的和辞意凄凉的信召唤他,这种信是非常之多和非常之有催促力的,使得他由于意志薄弱,由于怜悯之心也到了阿立沃山来。而现在,她用她这种不愉快的和呻吟意味的温情使他疲劳了;于是他感到了一阵无限的欲望要离开她,不想再看见她,不想再听见她歌唱她那种使人生气的和人地不宜的爱情歌曲。他本想对她高声嚷出心里的这些事情,对她说明她的表现是多么愚笨,但是他没有能够这样做,也不敢走开,又不能阻止自己用硬性的和伤人的言辞来对她证实自己的焦躁。
她是有病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笨重,怀妊女人的一切困难使得她苦恼,波尔的态度之使她难堪,恰好厉害得和她之需要空前的安慰,爱抚,温情的维护一样。因为她之爱他,用的是灵肉一致,整个生命相托的放任态度,这态度有时候用爱情造成一种毫不保留的和绝无限制的牺牲。她自以为已经不是他的情妇,而是他的妻子,他的伴侣,他的信徒,他的忠臣,他的随身奴隶,他的物件。在她心里,他和她之间已经用不着谈什么殷勤,谈什么娇媚,谈什么始终相悦的指望,谈什么还须制造的欢乐,既然她完全是属于他的,既然他和她又连系在一块儿,而连系他俩的是那条非常甜美又非常坚固的链子:那个快要出世的孩子。所以他俩单独地一到窗口边,她就开始她那种温柔意味的怨歌了:
“波尔,我的亲人儿波尔,说呀,你可是始终一样地爱我?”
“简直一样地!想想罢,你每天老对我背书似地这么说,结果这变成单调的了。”
“原谅我哟!正因为我已经不能相信你爱我了,所以我需要你对我保证,我需要听见你不住地说这个,说这句非常之好的话;由于你现在不再像从前那样常常对我说这个,所以我不得不向你问,向你恳求,向你哀求。”
“对呀,我爱你!但是我们谈点别样的事罢,我央求你。”
“唉!你真是狠心哟!”
“你说的简直不对,我不是狠心。不过……不过你不懂得……你不懂得那……”
“噢,对呀!我很懂得你已经不爱我了。倘若你知道我怎么痛苦!”
“哪儿的话,基督英,我向你发誓,你不要弄得我心烦。倘若你知道你做的事情多么不爽利。”
“噢!倘若你爱我,你就不会这么说。”
“不过,这用不着多说,倘若我已经不爱你,我断不会到这儿来。”
“听我说。你是我的人,现在,你是属于我的,而我是属于你的。在我俩中间,有了这种由于一个正在生长着的生命而发生的连系,那是什么也折它不断的;不过请你答应我:倘若日后有一天你再也不爱我,你会告诉我吗?”
“成,我答应你。”
“你可对我发誓?”
“我对你发誓。”
“那么,我们将来仍旧是朋友,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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