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翻开公民证,看着它问道:
“你这证件是哪个分局发的?”
波普拉甫斯基没有回答。
“嗯,第四百一十二分局,”黑猫用爪子指着它倒拿着的公民证自己回答自己,“嗯,不错!我了解这个分局!他们随便什么人都发公民证!要是我,就不给你这种人发公民证!绝对不发!一看你这副模样,就会立刻拒绝发给你!”黑猫越说越有气,一甩爪子把证件扔在地上,随即打着官腔说:“您参加葬礼的资格被取消了!还是劳您驾,回原住址去吧!”然后它冲门口喊了一声:“阿扎泽勒!”
一个瘸腿矮子应声跑进前室。这人生着棕红色头发,嘴角伸出一颗黄色獠牙,左眼长着白翳,穿一身黑色紧身服,腰间皮带上插着一把钢刀。
波普拉甫斯基只觉得空气不够,呼吸困难,身不由己地站起来,手捂着胸口向后退去。
“阿扎泽勒,你送送他!”黑猫下了命令,随即走出前室。
“波普拉甫斯基!”进来的矮子用难听的鼻音说,“我想,你已经开窍了吧?”
波普拉甫斯基点了点头。
“马上回基辅去!”阿扎泽勒继续说,“在那里老老实实呆着!要循规蹈矩,安分守己!不许再梦想什么莫斯科的住宅!懂了吗?”
这个生着獠牙、插着钢刀的斜眼人,险些把波普拉甫斯基吓死。论个头他还够不着基辅经济工作者的肩膀,可是他的动作却有条不紊,坚定有力。
这个被称为阿扎泽勒的人首先拾起地上的公民证,把它递到波普拉甫斯基颤抖不已的手里,然后他一手提起钢纸箱,一手打开门,挽住波普拉甫斯基的胳膊,把他拉到门外楼梯口。波普拉南斯基软绵绵地倚在墙上,那人却不用任何钥匙便打开了波普拉甫斯基的手提箱,从里面取出一只用油透了的报纸包着的、已经缺少一条腿的大烧鸡。他把烧鸡包放在楼梯口旁边,又从提箱里取出两套衬衣、刮脸用具、一本薄薄的书和一个小盒子。他把这些东西放在地上,一脚统统踢到了楼梯上,只留下了那只烧鸡。空提箱也跟着滚了下去,听它在楼下咚的一声响,便知道箱盖已经摔掉了。
然后,这个红头发强盗抓住烧鸡鸡腿,猛地抡将起来,朝着波普拉甫斯基的脖颈用力打去。烧鸡的身子弹了出去,只剩下一条鸡腿留在阿扎泽勒手里。十是,正像著名作家列夫-托尔斯泰所真实地描述的那样,“奥布浪斯基家里,一切都混乱了。”①托尔斯泰看到眼前的情况也一定会这么说的。是的!波普拉甫斯基的眼睛里一切都混乱了。他觉得有个长长的火花从眼前掠过,接着便蹿来一条黑色长蛇,使仲春五月的明亮的白天霎时间变得暗淡无光了。他手里握着公民证,身子顺楼梯滚下去。滚到楼梯拐弯处,他的脚踢碎了一块窗玻璃,身子这才在楼梯磴上停住。那只没有腿的烧鸡也一跳,跳地滚下来,从他身旁落进了楼梯护栏中间。留在楼上的阿扎泽勒这时已经三口两口啃光鸡大腿,把根大腿骨插进紧身服的侧兜,回到门内,随手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这时波普拉甫斯基听到了有人正小心翼翼地上楼来的脚步声。
①《安娜-卡列尼娜》的开篇第二句话。
波普拉甫斯基又往下跑了一层,在楼梯平台处的一把木椅上坐下来,喘了口气。
一个五短身材的小老头顺楼梯走上来。他穿一身茧绸料旧式西装,戴一顶硬质绿带草帽,愁眉不展,显得异常悲伤。他走到波普拉甫斯基身旁停下,忧伤地问道:
“这位公民,我想向您打听一下,第50号住宅在哪儿?”
“往上!”波普拉甫斯基简短地回答。
“非常感谢您,公民。”那人仍然很忧伤地道了声谢,朝上走去,而波普拉甫斯基则站起来朝下跑去。
这里读者可能要问:波普拉甫斯基是不是往民警局跑,去控告几个强盗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他施行野蛮的暴力?不。可以很有把握地说:绝对不是。波普拉甫斯基难道会跑进民警局去报告这样的事?说刚才有个戴眼镜的黑猫检查了他的公民证?然后又有个穿黑紧身服。腰里插着刀的人?……不,他才不会呢!马克西米利安-波普拉甫斯基是个真正的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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