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钟……两点半钟……
拉乌尔从打开的窗户看到树梢上现出一抹曙色。他稚气地寻思,只要克拉拉没死,她就没有勇气在大白天走上绝路了。自杀是黑暗和静寂中的行为。
附近教堂的大钟敲响了三点。
他看看表,注视着时针的运动。
三点过五分……三点过十分……
突然,他吓了一跳。
靠林荫大道的栅门口,有人按响了门铃。是朋友,还是某个来送消息的人?
平时,遇到夜里有人按铃,他要先问明来人的身份才摁开门钮。不过,这一次,他在房里就摁了。
黑暗中,他看不清是什么人进了门,穿过花园。有人上了楼梯,脚步缓慢,他勉强可以听到。
他觉得不安,不敢走到门口去看,怕加快了事件的进程。这事件是凶是吉尚不清楚。也许又是一件灾祸。
门被一只绵软无力的手推开了。
是克拉拉……
拉乌尔的生活,也就是亚森-罗平的生活,肯定充满了意外事件,或悲或喜的插曲,无法形容的冲突和不合情理不切实际的戏剧性情节。但是金发克拉拉的突然出现让他大吃一惊。亚森-罗平后来承认,他一生中从未这样惊愕过。
克拉拉一脸苍白,神色忧伤,精疲力竭,两眼因为高烧而闪闪发亮,袍子脏兮兮皱巴巴的,领子撕破了,她这样一副样子出现在拉乌尔眼前,简直像是做梦。说她活着,是的,但说她自由了,那是不可能的,是的,一千个不可能!到手的猎物,警方不会无缘无故释放的,尤其是一个确凿无疑的罪犯,可以说是现行犯罪时被抓获的。另外,一个女人从警察总署逃出来,似无先例,尤其是像她这样被戈热莱严加看守的女人。那么,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们俩四目相视,一声不吭。他是大惑不解,心不在焉,全部心思都用来思索一个不可理解的事实。而她可怜兮兮,满面愧色,低三下四,似乎在说:“你要我吗?你同意让我这杀人凶手留在你身边吗?……我能扑进你的怀抱吗?……或许,我该离开?……”
到后来,她不安地战抖着,小声说:
“我没有勇气自杀……我想死……好几次我弯身想跳下水,……可我没有勇气……”
他热烈地打量她,没有动,几乎没有听她说什么,只是在琢磨,琢磨……问题毫不掩饰毫不客气地提出来了:克拉拉站在他对面,然而克拉拉又关在警察总署的一间牢房里。除了这两句毫不连贯的话,他再也想不出别的话。拉乌尔大概把自己的思想关在这个狭窄的圈子里,并不试图出来。
面对着一个自动揭示的真相,亚森-罗平这样的人不可能始终处在某种限制之内。如果说这真相迄今为止没有显露,正是因为它极为简单的话,那么他就会想方设法弄清真相。
曙光照亮了树梢上方的天空,照进室内,与电灯光融为一体。克拉拉的脸被照亮了。她又说道:
“我没有勇气自杀……我本应该这样做,对吗?那样你就会原谅我……可我实在没有勇气……”
他仍久久地注视着这张沮丧和苦恼的面庞,慢慢地,表情变得专注起来,脸色更为平静,几乎浮现出微笑。猛一下,谁也不会意料到他突然地大笑起来。这可不是在伤感中插进来的、短暂的、含蓄的笑,这是前仰后合,似乎永不终结的放声大笑。
此外,相应于这不合时宜的快乐,他竟然还不禁舞蹈起来,这突出了拉乌尔天真戆直的个性。这一阵快乐表示:
“我所以笑,是因为命运使你处于这样一种境地,你没法不笑。”
克拉拉像被判处死刑的人,沮丧到了极点,似乎对他这不合时宜的欢笑十分惊愕,以致他大步走过去,把她抱起来,像时装模特儿似地转了几圈,又把她搂在胸口,深情地吻她,最后,把她放在床上,让她躺下,说:
“现在,孩子,哭吧。等你哭够了,觉得没有理由自杀了,我们再聊吧。”
可是她一蹦而起,扳着他的肩膀,问:
“那么,你原谅我吗?你宽恕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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